第二章

    第二章 (第3/3页)

的嘴角,努力压抑着上扬的弧度。

    “想笑就笑吧,你刚才很拽。”我非常体贴地说。

    于是,他终于面红耳赤地趴在了桌子上:“赵雪砚,我跟你没完。”

    变本加厉,穷凶极恶,丧心病狂。

    我说的是此刻的地理老师。

    沈映鹤的表现好像踩了她战斗模式的开关,为了表现她不输于这群高一毛孩子的专业知识,她讲的课直奔天书而去。

    “她到底在说什么啊……”我感叹。

    “其实,地理是理科。如果你大学时要修跟地理有关的,气象学、地球空间科学、地质学……通通都是理科。”他一边转笔一边说,顺便还答了一道单选题。

    我觉得沈映鹤的一系列所作所为,根本就是在绝我的后路。

    不过在实验上课的这两个星期,有件事情让我很憋闷。

    以前在十三中上课的时候,课堂气氛很轻松(也许是因为没几个人听),如果听到不明白的地方,只要你皱着眉头用茫然的目光看老师,他就会仔仔细细地再讲解一遍。

    可是现在,我不大敢举手说自己没听懂。安静的课堂上,我怕自己的突兀被人笑话。

    这是很小家子气的行为,我知道,虽然本来我在这个班里面就没什么面子可言,但是我仍然不敢。

    实验老师的特点就是,书上有的东西,他们基本不怎么讲,我也习惯了自己看书预习。不过,他们上课会引申出来很多定理和简便公式,搞得我压力很大。

    不到一个月,我就发现我从听听全懂变成了听听半懂。

    我很着急。虽然还有一个多月,可是期中考试就仿佛秋后问斩的刽子手,明晃晃的大刀朝着我的小细脖子砍过来。

    熊四成的数学课讲得旁若无人,梦游一般。虽然沈映鹤评价他的课讲得不错——估计是针对他们那样的水平来说的吧,反正我不喜欢他。

    终于在他又一次一笔带过某个定理的证明时,我绝望地趴在桌子上,深沉地叹了口气。

    一边在做练习册的沈映鹤突然头也不抬地大喊一句:“老师,我没听懂,你把证明推一遍可以吗?”

    我猛地抬起头看他,没听懂?他根本没有听课好不好?

    他心不在焉地弯起嘴角。

    我突然心里一暖。

    熊四成诧异地看他,那张白脸上终于有了点儿像活人的表情。

    然后缓慢地转过身,在黑板上推导公理推论3的证明过程。

    我赶紧抓起笔往笔记上抄,眼睛有点儿热,说不出来为什么。但没有对他说“谢谢”,说不出口。

    相反,余伟就可爱得多。

    虽然沈映鹤不是很喜欢听他讲课,嫌他讲得太沈沛瑜又啰唆——当然其实沈映鹤并没有这样说,一切只是我的猜测。他从来不会刻意卖弄自己对于高难度的偏好,尤其是在我这种需要平和派教师的人面前。

    余伟每每结束一个知识点都会巡视全班,用一副有点儿欠揍的表情。我就会在这个时候朝他挤眉弄眼,表示我没听懂,然后他就会重新讲一遍。

    而且绝对不会难为我,嘲笑我。

    我真的好喜欢他。

    后来有段时间,很多老师都觉得沈映鹤在故意捣乱。尤其是熊四成,他看沈映鹤的眼神越来越古怪——想来一个上课不怎么听课的尖子生屡屡高喊自己听不懂让他重讲,除了故意作对,找不出第二种解释。

    终于在沈映鹤又一次喊自己听不懂之后,熊四成把粉笔往讲台上一扔,左手扶眼镜,右手合上讲义,薄唇轻启打算要说点儿什么。

    我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也很大声地喊了一句:“老师,我,我,我,我也没听懂!”

    他呆住了,然后咽了口口水,慢悠悠地转过身,重新把那道题讲了一遍。

    最后颇有深意地盯了我们两个半天。

    沈映鹤头也没抬,撇我一句:“你看,说不懂也没什么难的嘛。”

    他根本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后来沈沛瑜跑过来跟我聊天,提起沈映鹤,嘿嘿笑了半天,说:“我也很多听不懂,所以我那段时间也很感谢沈映鹤啊,他喊不懂的那些题,正好也是我不敢问老师的。”

    那个被沈沛瑜喊作宋子涵的黑丫头她也凑热闹奔过来说,“对啊对啊,沈映鹤好帅啊,每次他说他听不懂,我都很想在后面致敬,跟一句‘老娘也听不懂’!”

    旁边很多人附和,我才发现,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原来这么多人听不懂。

    但心里还是有点儿不是滋味。我很想告诉他们,沈映鹤并不是真的听不懂,他也不是为了造福社会而假装不懂。

    他是为了我。

    小家子气又泛上来,被我憋回去了。

    我到底在郁闷什么?

    于是上课的时候,我偷偷给他传字条,也许因为当面说不出口。

    “我不懂的地方,会自己问老师的,如果还是听不懂,我就问你,你给我讲,好不好?省得老师误会你捣乱。”

    他盯着字条,扬扬眉毛,有点儿诧异。

    我以为他没明白,抽出一张纸打算再解释解释的时候,他突然说:“直接说话多方便,你写什么字条啊,不嫌累啊?”

    我挫败地趴在桌子上。

    在我恬不知耻地带动下,沈沛瑜他们也渐渐习惯在课堂上举手让老师讲的慢一些、细一些。班里的气氛似乎轻松融洽了许多。

    我的心里也轻松了许多——好像终于把这个不知情的家伙从聚光灯底下抢回来一样。

    可他还是很耀眼。有很多女孩子不敢看方勺安,却很大方地跟沈映鹤开玩笑,班里的男生也常常搂着他的脖子拽他去打球。

    我有一个很出色、很招人喜欢的同桌。

    所以,我有时候变态地安慰自己,你离他最近。

    但是这又代表什么呢?

    我到底怎么了?!

    五月晃晃悠悠地走到了尽头。

    又快到六月了。

    去年的六月二十二日是我们全市中考的日子。

    地理老师教过我们的,六月二十二日,近日点,北半球夏季白天最长。

    天光就像一条开口向下的抛物线,正在一点一点地,朝着那个最顶点的日子移动。

    夏天你好。

    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我还是十三中初三毕业班的学生,天气酷热,中考迫近,所有人都躁动不安,但还要硬着头皮继续做模拟卷。

    汗水都滴在试卷上,再用胳膊一抹,划出一小片浅浅的水迹,几秒钟内就干掉,在卷子上留下小小的褶皱不平。

    一年这样快就过去了。

    《同桌的你》是怎么唱的来着?

    “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总过得太慢。”

    其实不是这样的。

    好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快考试前的那几天总是在想,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能不能给我个痛快的?可时间就是一分一秒慢悠悠地走,一点儿都不同情我们的煎熬。

    倒是考完之后的那个暑假过得飞快。

    我伏在桌子上,整张脸都贴在沈映鹤刚给我买来的可乐罐上,汲取铝罐上珍贵的凉意。

    我的下巴压着一张刚发下来的数学月考卷子,鼻尖对着的地方正好是个红叉。

    “付出和结果之间的关系,如果真能用个公式算出来就好了。”我感慨道。

    如果这样,人间会少多少伤心。

    “只能说大部分情况下是正相关,但是算出来是不可能了,这变量也太多了,还要先一一验证相关性呢。”沈映鹤说完这一串我听不懂的话,就仰头咕咚咕咚地灌了一肚子可乐,满意地打了个嗝,大大咧咧地坐下来。

    我两只眼睛都努力看向鼻尖那个方向,看成了对眼。

    那一长串的1/(2+1)+1/(3+1)+1/(4+1)……+1/(

    +1)看上去怎么那么像蜈蚣,手脚并用地在我鼻子底下爬,满卷子爬。月考时,我都快要把笔头给啃烂了,还是一道也做不出来。

    数列啊数列。

    我刚从三角函数的大坑里爬出来,就跌入了数列的大坑。

    每学习一个新章节,我都要经历一遍“我靠这都是啥”—迷茫—艰难开窍—好不容易学会了却发现已经赶不上趟儿了的沮丧过程。

    我坐起身,烦躁地收起了考卷。

    知道吗?小时候我可羡慕大雄了,因为他有哆啦A梦。大雄从小傻到大,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这不要紧,他还拥有那个从抽屉里爬出来的蓝胖子,蓝胖子会帮他;帮不了他,也不嫌弃他。

    我小时候每天放学都会拉开抽屉检查一遍,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哆啦A梦才会来。

    这一直是我的梦想。

    现在这个梦想还是实现了一部分的,我是说,我变成了大雄。

    自打上学期期末考过后,我的成绩就这样稳定在了我们班的35~40名区间段。怎么往前使劲儿都没有用了,因为前面的人也在努力。

    有时候上课的间隙,我会忽然走神儿。夏天我们换了白色的纱质窗帘,陽光透过白纱照进室内,每个人的脸上都像偶像剧一样打了柔光。又轮到我们这一组坐在窗边,虽然偶尔会很晒,但可贵的是一直都有风经过。窗帘常常被风扬起,拂过我的脸,落下的时候会温柔地将窗边的人笼罩在其中,遮挡住视线。

    像一个与世隔绝的短命小堡垒。

    有时候被罩在其中的是我和沈映鹤。我们会对视一眼,笑,然后他将身上的窗帘打掉,继续低头去写字。

    陽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他身上。我蓦地想起初见的那天,他就这样坐在这个位置,在我的镜头下“写,最好的时光”。

    最好的时光。

    更多的时候,被罩在里面的只有我自己,连沈映鹤都被隔在了外面的世界。讲台,老师讲课的声音,黑板上方红色的八字校训,琅琅的读书声,都在纱帘之外,他们都没发现我不见了。

    我不会像沈映鹤一样急着摆脱窗帘的纠缠,而是抵着下巴,安然享受这一分钟的失踪。

    好像这样就不用面对困扰我的一切问题。时间不可阻挡地向前,但是可不可以偶尔也忘记一下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