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小屋 2

    音乐小屋 2 (第3/3页)

条被堵的灰道,必须在今天疏通,不然那些满天飞的垃圾就更难清扫了。

    万方二话没说,胡乱洗了一把脸,又在街边买了几个烧饼,拿在手上边走边吃。到了环卫站,大门却没打开。等了近二十分钟,会计来开门后,万方才领到垃圾车和一应工具。

    以前万方也曾听说掏灰道的活苦,真干起来以后才明白这话一点也没有掺假。好不容易掏完一条灰道,从嘴里吐出来的痰都成了水泥浆。等到掏好十条灰道,万方发现自己呼出来的气,就像汽车后面翻滚的尘雾一样。何大妈见他一整天都没喘气,就关切地问他累不累,并从家里拿出几只梨子给他吃,还说吃梨可以润肺。万方在何大妈面前说自己什么事也没有,回到小屋后才对陈凯说了实话:他感觉到自己血管里流的不是血液,而是下水道里的水。

    陈凯一把扯过万方的手,要带他去洗澡。

    万方以为是去澡堂,哪知道陈凯带他去了一家桑拿洗浴中心。万方一见到那妖艳的灯光就胆怯了,却抵挡不住陈凯的拉扯。陈凯对总台的小姐说了句什么后,拖着万方就往里面走。万方第一次洗桑拿,什么都跟在陈凯后面学。洗过蒸气浴,冲过凉,搓过背,陈凯问万方要不要按摩。万方听说是由小姐陪着,躺在一间小屋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立刻瞪大眼睛坚决地谢绝了。陈凯劝他,这时按摩一下正合适,还可以缓解他对芦苇的单相思。

    万方生起气来,说在这种地方提到芦苇简直是对她的亵渎。

    万方一个人回到小屋后,闷闷不乐地吹起口琴来。

    陈凯很晚才回,那种心满意足的样子让万方难受得一整夜都没睡踏实。天刚一亮,他就将陈凯弄醒,然后在被窝里狠狠踹了他几脚,说没想到他腐败得这么快,自己不担心他别的,只担心他将性病带进这间小屋。陈凯迷糊地告诉万方,直到昨天晚上他才感到自己完全被城市接纳了。

    万方爬起来,一甩门冲了出去。

    小区内为数有限的几棵树下,一些老人在练气功。万方拖着装满垃圾的垃圾车走过时,老人们都皱起了眉头。

    由于起得早,忙到十二点,万方就将该干的活都干完了。吃过午饭,万方拿出存了半年的钱,跑到汉正街,买了一套在他看来已经是够奢侈了的西服,迫不及待地穿在身上,然后到小区里面转悠。万方一直不知道芦苇是谁的女儿,也不知道她住在哪个单元哪一层楼。他一遍遍地打量着每一扇窗户,每一处阳台,寻找那熟悉的身影。当他找不见人影时,他开始将搜索的目标放在那些衣裙上。快六点钟时,万方仍一无所获。他怕错过在窗户里望见芦苇的机会,只好匆匆回到小屋。

    万方干了三天。还没侦察出结果,何大妈就找他去提起意见来。那些意见是老人们提出来的,每天早上用来锻炼身体的好空气,全被万方破坏了。万方嘴上答应,心里却在想,他一定要干到找到芦苇时为止。

    万方只歇了一个早上,到第五天他又依然如故。

    下午的太阳很温暖,万方身上有股激情在涌动。走到那小花圃附近时,万方怕遇见住在旁边楼上的何大妈,就低头快步往前走。这时,头顶上有什么响了一下,接着传来一个女孩的惊叫声。万方抬头向上看时,一件很眼熟的裙子正从天而降。万方连忙伸手接住。在他的头顶上,芦苇正抱着一沓收晒的衣服,站在阳台上俯身往下看。

    万方挥了一下手中衣服,扭头钻进门洞里。

    他上到五楼时,芦苇已将门打开了。她接过裙子说了声谢谢,便迅速将门关上。万方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然后掏出口琴,轻轻地吹起来。他只吹了半支曲子,门就重新打开。

    芦苇站在门后疑虑地说:“那个每天在小屋里用音乐送我的人是你?”

    万方放下口琴说:“我知道只有你才能听得懂。”

    芦苇请万方进屋,说她一直不相信口琴吹奏得那么好的人,竟会是一个打工农民。万方瞅了瞅自己的衣服,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芦苇请万方坐下后,两人竟找不到话题。还是万方先开口,他问芦苇在哪儿上班,怎么一年到头总是天黑了才出门上班。芦苇笑一笑没有回答。万方还要问,芦苇却要他再吹几支好听的曲子。

    万方想了想后,刚将《牵手》的旋律吹出来,芦苇连连摇手说她不想听这个,她要听这个城市里没有的。万方愣了半天,才记起几首山里流行的民歌。万方在吹奏这些民歌时,心情极好,因为他脑海里同时浮现出许多少年时的趣事来。他一点也没料到芦苇竟会流出眼泪来。可这是千真万确的。芦苇就在只有咫尺的地方,用双手捂着脸,泪水顺着指缝里淌出来。万方正想停下来,芦苇似乎意识到了,张开口叫了声:“别!”万方继续吹着口琴,直到将能记起的民歌都献给了芦苇。当他终于放下口琴时,芦苇已伏在他的膝盖上泣不成声。万方想抚摸那芳香袭人的黑发,手都举起来了却不敢放下。

    芦苇抬起头来死死盯着他说:“我听腻了一切音乐,只有这些是属于我的。”

    芦苇又说:“从十七岁到现在,整整五年,我就剩下这些东西了,它是你给我的。”

    芦苇的头一直在仰望着,万方清楚地看见她的双唇在焦渴地颤动着。他放下口琴,猛地将自己的双唇压上去。芦苇没躲避,万方感到她浑身发烫,同时也感到自己热血沸腾,他一腾身就将芦苇放倒在沙发上,然后就去解她衣服上的扣子。芦苇嘴里叫着别别别,拦他的手却一点力气也没有。当芦苇**着身子躺在沙发上时,万方的手脚变得忙乱起来,总也解不开自己的衣扣。

    万方好不容易将扣子解开,顾不上脱就向芦苇扑去,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打开了。

    何大妈站在门口愣了几秒钟后,猛地扑过来,嘴里大叫着,说万方是个大坏蛋,竟欺负到她女儿头上了。芦苇推开吓蒙了的万方,抱着自己的衣服冲进卧室里,放声大哭起来。

    万方有点清醒了,他反复自语,说她怎么会是何大妈的女儿呢。

    何大妈不停地打着万方的脸,恶狠狠地要拖万方到派出所去让法院判他二十年徒刑。

    外面楼梯上响起纷乱的脚步声,六七个男人和女人一个接一个地冲进屋子,问出了什么事。

    何大妈正要开口,又突然止住。

    有人又问她,怎么轻易让一个在垃圾堆里滚的农民进了屋。

    何大妈出乎意料地说:“我就是为这个发脾气,他见我给了点好脸色,就硬往屋里闯,说是看看有没有要他帮忙做的事。”

    何大妈回头要万方走时,声音已很平静,卧室里的芦苇哭声早就听不见了。

    万方还没出门,身后就传来一片呸呸声。

    万方一直在小屋里待到黄昏。

    陈凯一进门就问,整六点了,怎么还不吹口琴。

    万方下意识一摸口袋,才想起口琴掉在芦苇家里了。

    陈凯又问他下午到谁家里去了,闹得全小区里都有些人心惶惶。

    万方反问他到底听说了什么。

    陈凯说也没什么,只是发觉整个小区的人都对万方特别反感。

    陈凯追问了几次,万方心里烦,一个人开门走出去。

    半路上,万方想起这事得同万有商量一下,以防万一何大妈真的告到派出所后,有个应对的办法。他不知道万有下没下班,若是下班了就无法找,他只能去公司碰运气。

    这一回是轻车熟路,万方很快就找到了万有的办公室。他听见里面有动静,敲了一下门,也没等里面做出反应,一扭锁把就闯进去。但他很快就像碰见蛇一样跳回到门外,然后顺原路逃到楼下。十几分钟后,他见过的那个女老板李总一脸不高兴地从楼内出来,钻进一辆白色宝马轿车,一溜烟走了。随后万有也出现了。万方迎上去时被万有狠狠地踢了一脚。万方顾不了痛,责问万有怎可以同都快老掉牙的女人鬼混。万有没好气地说,如果不这样,能有我的今天?万有问他来有什么事,万方将下午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万有想也不想就说,不管怎样,还是先到派出所去自首为上策。

    一想到派出所,万方心里就没个谱,他走到似乎很森严的门口,又退回来,找了一个公用电话给陈凯打呼机。陈凯赶来后,万方又将对万有说过的原话再说一遍。陈凯当即拦住他,要他别做苕事,这一自首,往后的麻烦事可就不断了,将来发了什么案子都会怀疑是他干的。陈凯说因为是好朋友,又是同病相怜,他才说实话。万方不听劝,非要陈凯领他进去,不管怎样,交代清楚以后,自己心里会踏实一些。陈凯没办法,只好提醒万方将来若后悔可别埋怨他。

    陈凯同派出所的人很熟,进出大门小门都像进他们住的那小屋,值班的小胡录了万方的口供后,在强奸未遂四个字后面打了个问号。小胡让万方先别走,陈凯只好留下陪着他。小胡自己骑上摩托到何大妈家走了一趟,不到十分钟就返回来,张口就责备陈凯开什么玩笑,何大妈和芦苇都矢口否认有这事。小胡将笔录撕下来搓成团砸向万方和陈凯,并且不无讽刺地说,这种情况他在警校学习时,听心理老师分析过,有些进城不久的农民,面对诱惑又不能排泄,就会产生压抑心理,心里想着城里姑娘,行为上又很自卑,最终会出现癔想,以为自己**了谁。小胡还说,何大妈亲口说过,万方这样的人想碰她女儿一指头都是绝无可能的。

    万方回到小屋,一个人待了两天两夜没出来。

    第三天早上,万有突然来了。万有被他的老板炒了鱿鱼,原因是他们之间的关系被万方撞破了,不过老板给了万有一笔数目不算小的安置费。万方没说对不起,而说这样的结局来得越早越好。万有代替万方在小区里清理了一天垃圾,他穿着做助理时的西服和皮鞋,惹得小区里的人都在悄悄议论他的来头。收班回到小屋,万有直叫痛快,说是索性就这么干一个月,然后再去做别的发展。

    六点钟时,万有忽然指着窗外的芦苇告诉万方,那是一只“鸡”。万方有些傻眼。万有说他曾包了一个月,花了8000块钱,不过都是公司的账上出支。万有要出去将芦苇叫进来玩一玩,万方连忙将他拦住,并将那天的经过又对万有说了一遍。万有听到万方说,芦苇那种哭是一种到了极致的伤心与无奈,表情里也有一种黯然。

    这时,小男孩“丹麦王子”出现在小屋门口,他将一只小包交给万方,并说是芦苇姐姐托付的。万方打开纸包:一块洁白的新手帕包着那只丢失了的口琴。

    万方拿起口琴正要吹,忽然发现上面有一道半弧形的口红印痕。万有在一边说,若是有把小提琴就好了。陈凯听了,自告奋勇地说他看见隔壁单元楼梯间里住着的那个写剧本的大学生有一把小提琴,他可以去借来。

    陈凯果真将小提琴借来了,还说他看见那桌上放着一部剧本的手稿,题名叫《音乐小屋》。

    万有觉得这题名特别有回味。他很快将几根弦调准,一挥弓,便同万方的口琴合奏起来。陈凯没事干,只有用手指敲着桌面,打着节拍。

    城市大了,膨胀了,便什么都有。有人说,城市是我们的,不是你们的。你们都往城里涌,谁来种田,谁去生产粮食。然而,如果有这么长、这么宽的一把大刀,将城市像切蛋糕一样切成一百块,这百分之一的每一块会不会如同一处不起眼的乡村小镇哩!北风也好,霓虹也好,春色也好,只有心中的旋律永远无法弄碎!

    这些都是陈凯三心二意时想到的。

    一九九七年元月二十六日凌晨两点于汉口花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