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担茶叶上北京 3

    挑担茶叶上北京 3 (第3/3页)

吹得紧,偶尔有一段喘息时间,还没等石得宝迷糊上,那种尖厉的声音又响起来了。五更时,屋顶上响起了头几下沙沙声,转眼之间沙沙声就响成了一片。从门缝和窗缝里钻进来的风,带着一股潮湿的气味。屋檐下响起滴嗒声时,石得宝终于睡着了。

    冷雨下得满天满地灰蒙蒙的,天亮的时间晚了许多。

    雨不大也不小,架势也不紧不慢,一副满不在乎的痞气味道。

    石得宝从早晨观察到傍晚,最后相信石望山的关于下雪的预言是不会错的。这样的天气,不下雪就不会变晴。

    吃过晚饭,石得宝拿上手电筒和雨伞钻进漆黑雨幕中。路上没有碰见一个人。他径直走到金玲的家门前,敲了半天,屋里才有人说他们已经睡了。石得宝站了一会儿,本不想开口,终究还是忍不住对着门缝说,看样子是要下雪了,得早点将箩筐、簸箕和炒锅等一应用品准备好。

    石得宝走出老远,才听见金玲家的大门响了。

    灯光透出金玲的身影,她站在门口叫了三声石村长。石得宝没有拧灭手电筒,任那光柱在雨中晃来晃去,同时他也懒得回答。他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好没意思的感觉。

    回到家里,妻子没头没脑地说了他一句。

    “人家没留你多坐会儿?”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石得宝反问道。

    “就这意思。”妻子说。

    石得宝将手电筒猛地往地上一摔,碎玻璃哗哗啦啦地跑了满屋。

    “你明白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石得宝大声说。

    妻子当即跑进房里哭起来。石望山拿着《封神演义》从自己屋里出来,看了一眼又回屋去了。他在屋里大声说话,要他们夫妻相互敬重恩爱。又说石得宝最近工作上一定又遇到了难题,当妻子的这时候要知道体谅。石望山一说,石得宝心中的气先消了。他弯腰捡起手电筒,费了很大劲才将后面的盖子拧开,然后找了一段小圆木和一把锤子,叮叮当当地将摔扁的部位重新敲圆。

    天亮之前,妻子将石得宝推醒,说她听到鬼叫了。

    石得宝侧耳细听一阵,屋外果然有一种古怪的尖叫。

    石得宝起床推开窗户,拧亮手电筒照了好久,终于发现是风吹过那堆废酒瓶发出的声音。他关上窗户,说女人天生胆小。妻子还没等他完全钻进被窝就偎到他的怀里。

    妻子说,若是女人都胆大那还要男人干什么,女人找男人就是为了有个依靠。

    石得宝要她以后别再疑神疑鬼。妻子说,其实她最怕的鬼神是外面那些不怀好意的女人。石得宝要妻子学得大气一点,外面的事情很复杂,有事业心的男人根本没空拈花惹草。说话时,石得宝在她胸前拧了一把。妻子顺势撒娇一样在他怀里扭了一下身子。

    冷雨下到第四天上午,天空中开始飘起雪花。到了午后,先前的雨丝全变成大雪,在空中狂飞乱舞。久雨之后的雪花,个头很笨重。落到什么东西上,像被摔碎的玻璃屑。

    石得宝匆匆赶到金玲家,见她正同几个男人在打麻将,立即不高兴地说她怎么越来越不像个村干部了,打麻将的时间比工作和劳动的时间还多。金玲笑嘻嘻地说他们打完这一圈就撤。石得宝不问三七二十一,上去将那垫布一抖,桌上的麻将牌全乱了。金玲惊叫着说最低也该让她将这一盘打完,她的豪华七对已经听和了。石得宝一见金玲那痛心的样子,自己也心软了,就让他们再打一圈,结果这一圈耗掉了一个多小时,金玲连登四五庄不下来,将那个豪华硬七对的损失弥补回来了。

    金玲拿上箩筐对丈夫说自己去茶地干点活。

    丈夫没有追问。石得宝倒追问起来,问她是不是将采冬茶的事告诉了丈夫。

    金玲说,先不说清楚,过后想说清楚也难。

    石得宝不好再说什么。

    茶树上积满了雪,石得宝用手将雪摇落,两个人找半天也没找到一只芽尖。金玲说这有点不对头,是不是上级领导坐在四季如春的房子里,忘了冬天草木不长。石得宝挠着头皮想了半天,他也没见过冬茶是什么模样,便想象着让金玲拣那最嫩的叶片采。他打着伞替金玲挡着雪,金玲的两只手一会儿就冻红了,两个指头也开始发僵。

    石得宝开玩笑,要她将手放进自己怀里焐一焐。

    金玲竟真的这么做了。

    正在这时,有人在旁边叫了一声,说太好了,我有好多年没见到采茶妹与情哥哥在一起的情境。

    金玲吃惊地缩回手。

    石得宝回头一看,竟是镇里的老方。

    老方奉了镇长之命,特地下来检查采摘冬茶的情况,并通知明天带茶叶到镇里去开会。

    石得宝问他冬茶怎么采。

    老方也不知道,他看看茶树,又看看金玲的箩筐,犹犹豫豫地说大概就是这样吧。

    老方也陪着金玲站在雪地里,并不时将金玲的手拉进自己的怀里。三个人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得太冷。村里有几个人从附近路过,好奇地问他们在茶地里干什么,石得宝说是在搞一项试验。有人说,茶叶不能搞试验,这几年搞叶面施化肥,结果产量虽然上去了,味道却差许多,弄得茶叶都不好销出去。石得宝说他们只要出点小问题就不相信科学。那人说现在没什么可相信的,连自己对自己都怀疑。老方插嘴问那人,八月十五是中秋,腊月三十过大年他相不相信。那人说这也不一定对,日历也会印错。

    过了不久,村里人得知消息,陆陆续续赶来看稀奇。

    见人越来越多,石得宝担心他们出去瞎传瞎说,就吆喝着要他们回去。大家退了几步,又站着不动。石得宝生起气来,说谁不走,他们就到谁家的茶地去搞试验。大家嘟哝着说这种试验恐怕又是劳民伤财,慢慢地全都退去了。

    忙到天黑,也只采了小半箩筐稍嫩点的茶叶,石得宝估计炒制后连半斤茶都不够。炒了之后,用秤一称,果然只有四两多一点。石得宝看着这不够分量的一丁点儿茶叶,不停地发愣。老方不管这些,他拈了一撮茶叶进杯里用开水泡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呷了一口。老方眯着眼睛不吭声,过了一会儿又呷了第二口,然后一睁眼说,狗东西,这冬茶的味道的确妙不可言。老方不管石得宝怎么个态度,从荷包里掏出一只早就预备好的塑料袋,拈了一大把装进去,打好结后放进贴身荷包里。老方说这算是大雪天陪冻的报酬。石得宝不好说他,只有说这点茶叶明天怎么向丁镇长交代。金玲用秤再称了一次,炒好的冬茶只剩下二两半左右。

    老方笑着说他有办法。老方将秤盘里的茶叶分成一两的两堆,半两的一堆。半两这堆他又分成两份,一份给石得宝,一份给金玲,让他们自己留着尝个新鲜。又叫金玲拿出两听没有卖出去的茶叶,轻轻地将封皮揭开,再打开盖子,取出一两茶叶后,再将冬茶放进去盖在上面,重新封好封皮。石得宝说,这样弄虚作假怎么行。老方要他放心,反正这茶叶是要送人的,也不是丁镇长自己喝。对于他们来说,只要丁镇长不知道有假就行。石得宝觉得这样做不妥,但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迁就老方的意思。

    这时,金玲叫起哎哟来。她那手被雪一冻,又马上伸进热锅里炒茶,出现皮肤被冻伤了才有的那种奇痒。炒茶的手染得发青,看不清皮肉模样。金玲的丈夫心疼地抱着那双小手,不停地抚摸,嘴里忍不住责怪丁镇长太不顾别人的死活了。石得宝看着金玲的手,只有说对不起,让她跟着受苦受累。

    天太晚了,老方懒得摸黑路,就在石得宝家里睡。

    第二天,他俩一齐到了镇上。丁镇长一见到石得宝手里拎着两听茶叶,立即高兴起来,说还是石得宝抓工作扎实,说五就五,说十就十,不打折扣。

    石得宝不好意思同他多说,放下茶叶连忙去大会议室。村长们差不多都来了,他们围着火盆像个铁桶一样,见石得宝进来大家都抬头望了一眼,却没有一个人给他挪挪位置。石得宝转了一整圈,仍无人理睬,心里不由得冷笑一声。他不动声色地将桌上的开水瓶拿到手里,抽出瓶塞,举过那些人的头顶,问谁要添水。大家还是不理睬,石得宝将开水瓶一倾,冲着火盆边一只茶缸倒下去。那水却是泄在炭火上,一股白烟缠着火灰冲天而起。火盆边的人赶紧四散而逃。石得宝放下开水瓶一边说对不起,一边欲帮那些沾满灰尘的人拍打干净。那些人都果断地挡住了他的手。石得宝笑一笑,也不是真要这么做。

    丁镇长进来后,问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