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家雀焉知老鹰之志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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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章 家雀焉知老鹰之志哉 (第1/3页)

过小年的那天上午,我哥来家了,提着一袋子年货,脸色苍白,像刚被人放了几升血的样子。我妈红着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我接过袋子,开玩笑说,你的脸色可真不错,跟京剧里的曹操似的。我哥笑笑,摸着后脖颈讪讪地进了厨房。我爸爸在里面用一根烧红了的火钩子烫猪头上的毛,见我哥进来,闷闷不乐地哼了一声,算是打了个招呼。我没有跟进去,我知道我哥想跟我爸谈他跟林宝宝的事情,我在那儿不好。我妈把我喊到她的身边,幽幽地说:“你可别学他。”

    我说:“妈你别这样说他,他不就是在林宝宝这事儿上没听你的吗?”

    我妈说:“我没管他这事儿,是他不孝顺。”

    我说:“他不来家看你那是因为他怕惹你伤心,你一伤心就腰痛。”

    我妈笑了:“腰痛关伤心什么事儿……我养了两个儿子,同样的对待,就他让我不省心。”

    这话我哥也这样说过。前几天我去儿童医院看来顺,我哥站在走廊上对我说:“咱妈来看过来顺了,什么也没说,走的时候丢下一句‘就你让我不省心’。咱妈说得很对,从小到大我真的没让她省过心,上学的时候她替我去学校挨老师的批评,下乡的时候她担心我吃苦,劳教的时候她把眼睛差点儿哭瞎了……这次她又伤心了。老二,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能在这个时候甩了宝宝和来顺?那成什么了,我张毅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这种事情不能做。说起来我还真的是个不孝之子,这事儿要是摊在你身上,你一定会听咱妈的。”我无语,感觉他说的这些话很伤感,不像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我哥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还是从前的意思,不结婚,凑合着跟林宝宝过。我说,这我就不理解你了,既然你不想甩了人家,又不跟人家结婚,你到底打的什么谱?我哥沉默了,脸色阴沉得像是能刮下一层霜来。我回去抱了抱来顺就走了,我实在是受不了那种气氛。

    来顺的病真是奇怪得很,高烧已经退了,可是他依旧迷糊,我怀疑他是装的,这个孩子跟别的孩子不一样,有时沉闷有时活泼,沉闷的时候像个城府很深的大干部,活泼的时候类似一只发情的公鸡。没生病之前的他喜欢吃手指头,一吃手指头就要流口水,流到胸前的口水像胶水,阳光一照,闪着熠熠的光,阳光把他的眼睛也照得很亮,贼一样地四处张望。有人在后面拍一下巴掌,他就会转过头来,由于脖子细,他的大脑袋总得在肩膀上摇晃几下才能稳得住,然后笑得一嘴牙花子。可是现在他不吃手指头了,口水也没有了,眼睛也不亮了,笑的时候也露不出来牙花子了……我问我哥和林宝宝,他是不是发烧烧坏了脑子?我哥不说话,斜着眼睛看林宝宝。林宝宝说,他的脑子比谁都好使,就是耳朵不灵便了,像个聋子。我哥闷声说:“这孩子不随咱这边的人。他聋?指逼糊弄吊嘛,我在后面一喊‘过年放鞭啦’,他反应得比兔子还快。”

    这孩子真的有些怪异,走在回厂的路上,我有些恼怒,恨不得动员我哥把他送回去。

    走到厂门口,金龙从一棵树后转了出来,一脸孤苦伶仃遭人遗弃的样子。

    我笑道:“你刚‘撸管儿’(**)了吧?蔫得像根射了精的**。”

    金龙苦笑一声,拉着我往回走:“宽哥,我实在是有点儿抗不住了……这几天周五和洪武盯得我很紧,我活得都跟间谍差不多了。”我说:“你必须继续扛着,你要是一走,事情就明了,他们早晚得抓你,一旦他们抓到你就不是现在这个样了。”“哥们儿,你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金龙的脸色过云彩似的一阵黑一阵黄,“这些天我遭的是什么罪你知道吗?那天你们一走我就被周五砸成了‘酱鸡屎’……算了,这些我都对你说过了。后来洪武来了,说要报警,我知道他这是在‘化验’我,我说那就赶紧报警吧,让警察抓这两个东北劫匪。洪武让我擦干净脸上的血,让我脱光了衣服站在窗口迎风的地方,我冻得死去活来,不是身体好,早就冻成冰棍,把什么事儿都‘秃鲁’出来了……后来他们就灌我喝酒,又是一个死去活来。妈的,老子什么战阵没经过?一顿天花乱坠把这俩膘子糊弄得云山雾罩……唉,我还是别表功了吧。宽哥,别上班了,喝点儿,我好好跟你聊聊。”我回厂找了福根,让他帮我跟主任请一天假,我侄子病了,然后出来拉金龙上了回下街的公交车。

    那天我从兰斜眼家出来,站在王东家的胡同口等他回来,刀子一般硬的风把我的心吹得更硬,我下定了决心,万一这事儿“炸”了,我就彻底走黑道这条路。很久以前我就对这条路感兴趣,因为我看见过孙朝阳的气势,听说过“街里”那些大哥和那些正朝大哥路上奔的人的传奇故事。这些故事让我热血沸腾,我想,我的智力不比他们差,我的魄力和身体条件也不输给任何人,我有混这条路的资质……我断定洪武不敢报案,我知道他的钱来路不正,开饭店是不会赚那么多钱的。只要警察不找我,我就有时间跟他斗,我要彻底砸沉了他,然后走出下街,占领武胜街,进而一步一步地往外面走。尽管会走得很艰难,但我必须这样,我不愿意一辈子就这么无所事事,我要做一个真正的大哥,大哥的身边有亮丽的风景。

    “宽哥,你也别想得太多,”下车的时候金龙拽了拽我的衣袖,“我金龙没有那么‘逼裂’。”

    “我知道,”我回头一笑,“我想听听你的意思,顺便安慰安慰你。”

    “不需要,不就抢了几个脏钱嘛,算个屁!”金龙像是突然打了一针强心剂,声音像从枪膛里爆出来似的。

    “对,有钱不找,大逆不道。”我捅了他一拳。

    “钱小,心应该大,”金龙瞪着天空,说了句让我干呕不止的话,“家雀焉知老鹰之志哉?”

    这句话好象不是这样说的,上学的时候我学过这篇课文,我记得这话是陈胜说的,陈胜说,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哉?陈胜还说,咱们到达目的地是死,造反了也是死,不如反了吧。联想到眼前的事情,我跟那位陈老大也差不到哪儿去,万一事情“炸”了,我乖乖地受洪武的折腾是个事儿,进了监狱是个事儿,跟他拼了也是个事儿,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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