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换了劳改队
第五章 换了劳改队 (第3/3页)
自己在这部电影里的具体位置,也不知道这部电影到底什么时候能够结束。我看见这部电影在无声地走着,一只鸟儿扑扇着翅膀从眼前飞过,摇摇摆摆地飘在玉米地的上方,一阵风吹过来,鸟儿没有了,我看见它变成了蚂蚁那样大小的一个黑点儿,孤单地停在田野尽头那棵黄叶飘零的槐树枝头。秋天快要到了,我站在地头,闷闷地想,这小子也在为自己的归宿发愁吧。
八月十五那天上午,天顺来了,穿着一身麻袋片子一样的西服,一路冲我笑过来。我估计这家伙是到期了,麻木地笑了笑:“要走了?”天顺大喊一声:“跟哥们儿说拜拜啦!”我跟他拥抱一下,竟然说不出话来了,闪到一边,傻愣着看他,看他扁平如泥板的脸,看他穿西服,腰上扎麻绳,脚下穿布鞋的滑稽样子。天顺好象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跟我说点儿什么,傻笑着念叨一句“大宽你好好的,有机会我来看你”,然后做荆柯赴死状,冲着天空大喊原始社会西藏语:“啊——尼玛拉戈壁啊,草尼玛——”这一嗓子中气十足,就像帕瓦洛蒂在赶大车。我的耳朵被人砸了一石头般的难受,脊背上的鸡皮疙瘩也冒出来了,一抖搂就掉了一地。天顺喊完了,我也反应过来了,他这话翻译过来的意思应该是,苍天有眼,好人有好报啊。
一个队长在远处喊他,天顺的表情有些不耐烦:“着什么急呀,这个钟点我已经不是犯人了,还瞎**耍态度。”鼓着大嘴咽一口唾沫,冲我眨巴眼:“大宽,我先走了。只要你还在里面,我就会回来看你,我忘不了咱哥们儿在这里的感情。”我推着他上了通往监狱大门的那条小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前老是闪动着那些我跟他在一起度过的日子。
天顺一路醉酒般摇晃着跟大家道别,驴四儿从旁边钻出来,热情地喊:“顺子哥,欢迎再来啊!”
天顺回头嚷了一句:“草尼玛的,杀了也不来啦!”
蒯斌摸着下巴嘿嘿地笑:“顺子,出门小心点儿,门口车多。”
天顺冲他晃了晃拳头:“等着吧,死不了我就回来接你和大宽,好好给你们接风!”
我一直记着天顺说过的这句话,可是这句话还没在我的心里捂热乎就成了泡影,在这里,他接不着我了。
好象是在国庆节前后,晚上我们收工回来,刚冲了一个凉水澡,方队长就夹着一本花名册来了。蒯斌用毛巾抽打着自己的小腿,悄声说:“估计有事儿。别慌张,很可能要走几个人,前几天我就听教育科的几个兄弟说了。”我无所谓地笑了笑:“革命战士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嘛,去哪里还不是一样的打劳改?”蒯斌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忧伤:“我估计咱哥儿俩要分开了,我有这个预感。”他的语气有些动情,连累得我的嗓子眼有点儿发麻:“不会这么巧吧?真要发走几个人,发谁不行,非把咱们俩发走一个?”蒯斌说:“你太粗拉了,有些‘臭哈依’你没小心他……有人点咱们的‘眼药’,说咱俩凑在一起欺压别的犯人,这个人就是周福。”我顿时明白,原来蒯斌砸周福那次是因为这个。“万一咱们分开了,你不要难过,”蒯斌捏了捏我的手,“我还有四年就到期了,玩好了用不了两年。你不是还剩三年多一点吗,没准儿咱俩前后脚出门,到时候咱哥们儿联合起来干点儿事情。我想好了,我不想玩那么明的,就开一家饭店,用饭店做大本营,一点一点地往外‘挣生’,到时候……”
“蒯斌,召集大伙儿点名!”方队长一挥花名册,冲蒯斌喊了一声。
“方队,是不是要发人?”蒯斌边推搡着大家排队边问。
“是,全中队走三十个,你们组三个。”方队长直接站到了队伍前面。
“去哪里?”蒯斌问。
“省第二育新学校,那边需要人,走几个刑期短的。”
第二育新学校就在我们那个城市,林志扬和蝴蝶他们都在那边,我的心一乱,去了那里可就热闹了。方队长简单说了一些关于去到哪里都要好好改造的话,然后开始点名……呵,走的人里面果然有我。回监舍收拾好行李,默默地跟眼圈通红的蒯斌拥抱一把,我们三个人被两只手铐拷在一起上了停在监狱门口的一辆大卡车。卡车上挤满了人,一个个目光呆滞,像死了没埋的样子。卡车渐行渐远,回头望去,渐渐沉睡的潍北劳改农场就像一座巨大的坟墓,偶尔有几星灯光随着卡车的颠簸闪烁,鬼火一般跳跃,我依稀看见鬼火背后那些正在哭着和正在笑着的人,慢慢在低处爬行,就像墓道里的蚂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