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作家(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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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作家(3) (第1/3页)十一
毛主任的媳妇和儿子再也没有来,吃饭时孙仲望感到一点意思也没有。毛主任总是将好菜放在华文贤面前,摆在他面前的多半是白菜和萝卜。
那天,他们一起找徐局长汇报了修改方案后,除局长考虑了半天,终于同意了。回来后就开始改。毛主任将桌子移了个方向,自己坐在后面,孙仲望和华文贤坐在前面。毛主任问乡里公公骂儿媳妇怎么骂,他俩就告诉他几种常用语。毛主任斟酌一番,拣了一种,润润色后记到稿纸上。虽然摆出作大手术的架子,但前几场基本上还是按孙仲望写的第一稿抄。
这天下午,毛主任写累了,想抽烟,孙仲望和华文贤的低档烟,他不愿抽,就掏了钱叫华文贤去买。华文贤出去一会儿,又返回来,身后跟着孙仲望的媳妇。孙仲望有些吃惊。毛主任正在聚精会神地想问题,只冲着她点点头。
媳妇坐下后,痴痴地望了孙仲望一阵,说:“你长白了,长胖了!”孙仲望说:“光吃,没处消,只有长肉。”媳妇说:“听赵宣传委说,你还抽空去帮人打短工。挣零花钱?”孙仲望说:“没有。只有刚来时抽空帮人做了半天煤。”媳妇说:“赵宣传委见我就问你的情况,镇长也上我家坐了一回。”你来后怎么不写封信向镇里领导汇报,别让他们说你当了农民作家以后瞧不起人了。孙仲望说:“我从未给领导写过信,不知道怎么写。”媳妇说:“一回生,二回熟么。今天你写好,明天我带回去。”孙仲望说:“你今天不回去?”媳妇说:“想撵我?还以为这些时你心里馋得发烧呢。城里的女人让你起了歪心思唦?”孙仲望说:“你瞎猜。三张床三个人,没你的铺。”媳妇说:“怕什么,往年修水利,一个工棚上百人,我们还不是照样睡。”
媳妇从包里往外掏毛衣,说天要变了,她怕他冻出病来还得她料理,不然才不跑这怄气路呢。掏完衣服,她又冲着毛主任说:“你出去一下,我和老孙有点事。”毛主任说:“别闹。正忙呢!”孙仲望的媳妇上前夺过孙仲望笔下的稿纸:“难怪徐局长要你下去体验生活,你一点也不知道下情。当年在水库住工棚时,有人老婆来了,大家都要出去避半个小时呢。”毛主任无奈:“罢罢,我去叫服务员给你们开一个房间,不过只能住一晚,超过的自己掏钱。”孙仲望的媳妇说:“我就要多住几晚,钱不够,到时在我男人的奖金里扣就是。”
换一间房,门一关好,二人就往床上钻。因为太急,将床单也弄脏了。媳妇用脸盆装上水,将那一块浸湿后用力搓,边搓边对孙仲望说:“我在家听人说,华文贤给他媳妇写信,说你水平太低,改剧本你完全插不上手,主要靠他动笔。”孙仲望在另一张床上躺着说:“他只会动手拍马屁,现在是毛主任亲自动手改。”媳妇说:“那你当心,他像蒋介石一样,会从峨嵋山上跳下来摘桃子。”孙仲望说:“我知道,可我防不胜防,华文贤和他搅到一起了,我有劲使不上,”媳妇说:“我看华文贤一定有什么企图。”孙仲望说:“华文贤和毛主任搅肯定要吃他的亏,只可惜,连我一起搭上了。”
华文贤在外面叫吃饭。门开后,华文贤开玩笑说:“表姐,我还以为你被肉钉钉在床上了呢!”孙仲望的媳妇说:“除非把你的鼻子借给老孙!”
毛主任和华文贤在头里走了。孙仲望在后面对媳妇说,他吃过毛**吃的武昌鱼。媳妇听了,就说今天要沾公家的光,也尝一尝武昌鱼的味道。
到餐厅坐下,孙仲望等毛主任开口加菜,等了半天没动静,服务员依然只送了一个四菜一汤来。孙仲望见媳妇直朝他使眼色,终于鼓足勇气说:“不知有武昌鱼没有?”华文贤笑着说:“表姐就想过夫贵妻荣的日子,就想吃山珍海味了?”孙仲望的媳妇说:“是又怎样!老孙写《偷儿记》,功劳有他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你们犒赏一下我也是应该的呀!”见她来真的了,华文贤进退两难,愣了愣后,硬着头皮说:“毛主任,我表姐想见个世面。”毛主任说:“这么晚了,哪来的武昌鱼?”
这时,一个服务员从旁边走过。孙仲望的媳妇拦住她,问有武昌鱼没有。服务员说有,要几条?孙仲望的媳妇回头问毛主任:“你表个态吧,几条?”毛主任说:“伙食标准局长定死了,一根鱼刺也不能加。”孙仲望的媳妇说:“那老孙一个人写的戏,怎么能够一个作者又加一个作者?”毛主任说:“老孙他愿意这样。”孙仲望的媳妇说:“那老孙现在同样愿意。”毛主任说:“老孙愿意加武昌鱼,那就让老孙去加好了。我不管。”孙仲望的媳妇说:“那你管什么,管从峨嵋山上下来偷别人的桃子。”
毛主任气得一拍桌子,起身走了。孙仲望的媳妇说:“你不想吃,我也不想吃呢!”说着就将一碗汤摔到地上。见媳妇闹得不像话,孙仲望火了,上前就是一耳光,说:“你这臭婆娘,太好吃了,给我滚!”媳妇挨了打后,猛一怔,随着大声哭叫着跑出了餐厅。
孙仲望坐在餐厅里发愣。华文贤说:“你不该打她。她脾气烈,说不定要出事的。”孙仲望听了,就起身去找。
找了一圈,不见人。他又唤上华文贤一起找。招待所周围的树林、墙角都找遍了,依然没有踪影。正说上街去找,就听见旁边有人议论,说有个女人发了疯,见汽车就往轮子底下钻。他俩急忙往十字街跑,一大堆人围着的果然是孙仲望的媳妇。她将头狠命地往一辆汽车轮子上撞。司机拦也不好拦,拉也不好拉。孙仲望和华文贤冲上去架起她就往招待所拖。
回到房间,媳妇要死要命地闹。孙仲望冲着她说:“你腰上绑杆称,自己称一下你的分量。别说是你,就是我,人家也很少把我当人。你以为自己的男人写了一个戏,就什么都改变了?这是痴心妄想!我在这里连人家三岁的儿子都不如,还有你作威作福的机会?我只是人家的一只没有柄的夜壶,用时就双手捧着,不用时就一脚踢到床底下去。”他说了这话后,媳妇就平静下来。两人都不作声,坐到半夜,媳妇叹了一声,说:“命里只有半升莫求一斗,我是将自己看高了。”孙仲望说:“想通了?”媳妇点点头。孙仲望说:“饿没饿?”媳妇又点点头,于是两人一起出门,上街买东西吃。
吃完东西已是下半夜两点半了。媳妇不愿回招待所,孙仲望就陪她到车站候车室,等头班车回西河镇。
孙仲望将媳妇送上客车后,往回走时,碰见了小杜。
小杜主动和他打招呼,还叫她身边的一个姑娘喊他孙老师。同时介绍,说他是我县著名的农民作家。复又将姑娘介绍给孙仲望,说她是剧团的主要演员,演青衣的B角,名叫许小文。许小文是小杜的外甥女,她和小杜正要去找孙仲望,正巧碰上了。许小文说她最适合演《偷儿记》中的女主角,但团里好几个人在竞争,如果是公平竞争她不怕,问题是别人都有靠山,所以只好来找孙老师,孙老师是主要编剧,说话是有分量的,又有识人才的慧眼。
孙仲望不知怎么回答。小杜在一边说,这个忙你一定要帮。孙仲望说,这个忙实在不好帮,帮她等于害她。他说按现在的方案去演,到最后一场,女主角死之前疯了,将全身脱得光光的,在野地里追赶一只蝴蝶。许小文说她不怕,她愿意为艺术献出一切,再说不用真脱光,只要穿件乳白色紧身衣就行。小杜犹豫起来,说这件事以后再说,知道的明白没脱光,不知道的还以为真脱光了,你才十八岁,以后还想不想过日子?
不由许小文分说,小杜拖着她走了。
孙仲望回到招待所,正赶上吃早饭。华文贤见他从外面回来,就问:“表姐走了?”孙仲望嗯了一声。毛主任勉强一笑:“我还当吃了早饭再走呢!”孙仲望说:“她还不至于贱到这份上。”毛主任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唇,终于没有说。
上午十点过后,夏团长来了。进门就说,你们这样写不行,团里再也没有一个人愿演女主角了,大家都说,除非到武昌火车站外面的广场上找个**来演。毛主任一板脸,要夏团长回去说,谁演这个女主角,参加省里会演回来,肯定可以评上二级演员。夏团长不信他有这个把握。毛主任夸下海口,这个戏若不在省里拿个一等奖回,他从夏团长胯下爬过去。夏团长见毛主任将话说得这样死,就自找台阶下,说老毛得两个农民作家助阵,说话比打雷还响。
夏团长走后,毛主任对孙仲望和华文贤说:“剧本怎么能让演员左右,那几个女演员我了解得透亮,平时装出个大家闺秀的样子,真有事求你时,让她脱裤子上床,她也不怕丑。”
十二
写到第四场后,毛主任执意拼命将剧中人往死路上领,孙仲望一点办法也没有。华文贤对毛主任的话言听计从,搞得孙仲望只能做一个吃闲饭的。闲得过意不去时,他就扫扫地,倒烟灰缸,打开水。碰到有字三个人都不会写时,就赶忙帮着查字典。有一次,毛主任对他说:“这几天没你的事,你可以回去看看,当心你媳妇又出事了。”华文贤也说:“顺便给我捎几件冬天的衣服来。”孙仲望说:“你们是不是想剥夺我的著作权?”这以后,毛主任就再也没叫他回去了。倒是华文贤吵着要回去一趟,但是毛主任死活不准假。
这天下午,华文贤和毛主任正在写王家老爹的儿媳妇临死前的一段唱词,房门被人敲响了。孙仲望开开门,门口站着华文贤的媳妇。
毛主任见了非常客气,亲自将华文贤夫妻俩到隔壁房间安顿下来,还说条件不好,愿意的话,请多住几天。
此一回,彼一回,两相比较,孙仲望心里很难受,不愿过去看。他翻了翻毛主任写过的稿纸,见王家老爹儿媳妇的那个核心唱段刚写完,整整写了三页稿纸。
毛主任回房时,孙仲望还没看完那个核心唱段。毛主任问:“写得怎样?”孙仲望说:“像诗。”毛主任说:“你还有点鉴赏力,我就是要写出诗情画意来,”孙仲望说:“只怕乡里人听不懂这些戏文。”毛主任说:“我向来不去迁就愚昧,我的目标就是上省里去夺块金牌回。”孙仲望说:“我当初写这个戏时,老在想怎样写乡亲们喜欢看。”毛主任脸红了:“现在是我在写,我是专业作家,不是农民作家。”毛主任的声音很高,惊得华文贤光着上身跑过来,见孙仲望在沙发里坐着低头不语,又折回去了。
毛主任趴在桌上沙沙地写着,一句话也没同孙仲望商议。孙仲望呆坐在那里想着心事。
开饭的钟声响后,毛主任亲自去叫华文贤和他媳妇吃饭。到了餐厅,还没坐下,毛主任就招呼服务员来一条武昌鱼。媳妇听华文贤介绍武昌鱼的来历和特点后,就说:“多谢毛主任的看重。”毛主任说:“没什么,我只是怕大名鼎鼎的农民作家的夫人,来县里没吃上武昌鱼,也跑去寻死!”华文贤的媳妇说:“为了一条鱼没吃到口,跑去寻死,这也太不把命当命了!”华文贤暗拉了媳妇一把,媳妇会意,不再说了。
孙仲望一句话也没说,等服务员端来武昌鱼时,他赶着起身去接。盘子到他手里以后,忽地一歪,一条武昌鱼跑到地上去了。
孙仲望说:“大家莫怪,我失手了。”毛主任看也不看他,说:“没关系,服务员,再上一条。”服务员去去就回,说:“武昌鱼没有了,别的鱼要不要?”毛主任说:“不,只要武昌鱼!”毛主任一搁筷子,要领他们到街上餐馆里去找。孙仲望心里难受,不想去。毛主任说:“本来我没这个权利,是你媳妇帮我争取到的。你不去,不就辜负了她的一片苦心。再说,她上次来没吃着武昌鱼,你可以代她吃嘛!”孙仲望只好跟着去了。
找了几家餐馆,都说没有武昌鱼。毛主任发誓,就是找遍县城也要找到武昌鱼。后来终于找到了,孙仲望一口也没吃。回来的路上,华文贤的媳妇说:“其实武昌鱼还没有鲢子好吃,嫩嫩的,一点口劲也没有。”华文贤说:“早知这样,还不如给你来个土豆烧牛肉。”毛主任说:“舌头不一样。不过吃多了就能区别出好歹来。”华文贤的媳妇说:“那毛主任你是狗舌头。”毛主任说:“我待你这样好,你还骂我?”华文贤的媳妇接着说:“我们是猪舌头,只配吃粗糠烂食。”毛主任说:“难怪老华有这么多生动的戏剧语言,原来都是你在枕边教的呀!”
孙仲望听不下去,在头里走了。回房后倒头就睡。
十三
半夜醒来,孙仲望口渴得厉害,头也很重。他爬起来拿起水瓶一摇,是空的,再摇另一瓶,有水,却不多。正待往杯子里倒,毛主任在桌子那边说:“做梦也想吃呀喝的。留给我,我还要煞通宵呢。明天剧本要上排练场,就只执笔的老毛着急!”孙仲望放下水瓶,走到卫生间接了几口自来水喝下去。再睡时,身上更难受。
毛主任熬了一个通宵,将剧本改完,天亮时才上床睡。到七点半时,隔壁华文贤夫妻俩不见起床。孙仲望勉强走到餐厅,喝了一碗粥,就又一个人回房里睡下。
九点时,毛主任起床,叫上华文贤和他媳妇,上街过早。他们走时,孙仲望迷迷糊糊的,听有人叫了他一声,却答应不出来。华文贤将媳妇送到车站后,就和毛主任一起到剧团去了。
到了十一点,徐局长在剧团打电话到招待所,让孙仲望中午到剧团吃饭。服务员来传达时,孙仲望求她给文化局小杜打个电话。
小杜来到招待所,见孙仲望这个样子大吃一惊,赶忙给徐局长打电话。不一会儿,徐局长就坐小汽车来了,见面就说:“你没去看排练,我还当你在闹情绪呢!”小杜说:“是小毛说的吧?他专爱过河拆桥,贪天功为已有。”徐局长说:“你不要这样说,《偷儿记》不仅仅是老孙个人的成绩,它是各方面齐心协力的结果。”说着,他招呼孙仲望上车,到医院去看病。在车上徐局长吩咐小杜,该用的药尽管用,药费在发展黄梅戏专项奖金里开支。
徐局长将孙仲望送到医院门口,就坐车回去了。
小杜领孙仲望到门诊上找医生看过,知道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感染风寒而已。医生开处方时,小杜俯在他耳边说了一阵。医生点头给开了一个很大的处方。小杜去药房拿药,竟是气喘喘地搬来两只纸箱。小杜将一只纸箱递给孙仲望,另一只她放在一个和她挺熟的护士那儿。小杜对孙仲望说,她给他开了五瓶补脑汁,希望能帮助他写出比《偷儿记》更好的剧本,是独立完成的,不用毛主任插手,为他自己,也为她争口气。小杜还让孙仲望对别人说,他害的是急性心肌炎。走到医院门口,徐局长的小汽车已等在那儿。
下午,徐局长来招待所看孙仲望。徐局长亲手倒了杯水给孙仲望吃药,还问他想吃点什么。孙仲望想也不想地就说:“我要吃武昌鱼,一餐一条。”徐局长对毛主任说:“老孙有什么要求,你不用请示,直接去办就行。”毛主任眨眨眼睛嗯了一声。
剧本改好后,毛主任就不来招待所住。所以孙仲望和华文贤又搬回两人间,孙仲望将电视机要回来了。毛主任和华文贤天天往剧团里跑。孙仲望就一个人在房间看电视,《雪山飞狐》播完了,《天龙八部》刚刚开始。
看了三天三夜电视,孙仲望感到有些心烦,武昌鱼吃得腻了,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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