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鸦头

    第19章 鸦头 (第3/3页)

也笑了。仔细看这个小孩,磊落大方,一点也不扭捏胆怯。王文正愁自己没有儿子,见那小孩像自己,挺喜欢他,就拿钱把他赎了出来。问小孩姓名,他说叫王孜。王文说:“你刚出世就被丢弃,怎么知道自己的姓名呢?”小孩回答说:“我听老师说过,捡到我的时候,胸前有字,写着:‘山东王文之子’。”王文听了不禁大吃一惊,说:“我就是王文,哪里会有儿子呢?”转念一想,也许是同名同姓吧。心里暗自高兴,对小孩格外爱惜。回到家,看见小孩的人,不用问姓名,都以为是王文的亲生骨肉。

    王孜逐渐长大,腰粗体壮,筋骨有力,喜欢打猎,不喜欢经营庄稼,乐斗好杀。王文也管不住他。王孜还说能看见鬼狐,不过大家都不大相信。恰巧,乡里有人遭了狐的祸害,就请王孜去看。王孜一入门,就指着狐精的隐身处,教人随着他指点的地方狠狠打去。立刻便听到狐狸呜呜直叫,流了一地血,掉了一堆毛。从此,就平安无事了。因为这件事,人们越发把王孜看成奇异的人物。

    有一天,王文在街市闲游,忽然遇见赵东楼,见他衣帽不整,面黄肌瘦。王文吃惊地问他从哪儿来,赵东楼神态凄惨,要王文找个地方说话。王文便把赵东楼领到家,摆上酒菜招待他。赵东楼说:“那个老婆子把鸦头抓回去后,没头没脑打了一顿,又往北搬家,又逼她接客。鸦头誓死不从。所以被囚禁起来。生了一个小男孩,被扔在偏僻的小巷里。听说收在育婴堂抚养,想必已经长大。他可是你留下的根苗啊!”王文流着泪说:“幸亏老天爷开眼,这个苦命的孩子已经回到我身边了。”王文就把情况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接着,王文问:“你怎么落魄到这个样子呢?”赵东楼叹口气说:“今天才知道,和那些妓女相好,是不能过于痴情的!还有什么可说呢!”

    原来,那老太婆往北搬家时,赵东楼跟着去做买卖,就把那些难以搬运的货物统统低价出卖了;途中又花了不少车脚费,加上种种开销,亏损很大。妮子索取的钱财又特别多,几年工夫,万贯家产荡然一空。老太婆见他钱财花光了,早晚竟以白眼相待。这时,那妮子便逐渐到富贵人家过夜,经常几个晚上都不回来。赵东楼虽然气愤得难以忍受,却也无可奈何。一天,恰好老太婆外出了,鸦头从窗户里呼唤赵东楼,提醒他说:“妓院里本来就没有什么真情实意,她们之所以和你亲热,不过是图你的钱财罢了。如果现在你还留恋着不走,将要遭到大祸呀!”赵东楼害怕了,这才如梦初醒。临走时,赵东楼偷偷去探望鸦头。鸦头交给他一封信,托他转交给王文。赵东楼这才回到家乡。赵东楼给王文讲了自己的遭遇,接着拿出鸦头的书信。信上说:“知道孜儿已经在你身边了。我遭受的灾难,东楼想必会当面给你细说。这是前世造下的孽,没什么可说的!我被关闭在阴暗的小屋里,难见天日,鞭子把我打得皮开肉绽,饥火煎心,真是度日如年!你如果没有忘记咱们在汉口的日子,雪夜单被,互相拥抱取暖的恩爱,该和儿子商量个办法,定能把我救出火坑。母亲和姐姐对我虽然很残忍,但毕竟还是亲骨肉,望你嘱咐儿子,不要伤害她们。这是我的最大心愿。”

    王文读完信,不禁泣不成声。拿些钱物送给赵东楼,赵东楼就辞别走了。

    这时,王孜已经十八岁了。王文把实情告诉了他,拿母亲的信给他看。王孜气得眼眶都要瞪裂了。当天便赶赴京城。他打听到老太婆的住处。到那里一看,车马盈门。王孜直闯进去,妮子正和湖广的嫖客共饮,看见王孜,惊愕地站起来,吓得面无人色。王孜猛冲过去,一刀把她杀死。宾客大吃一惊,以为来了强盗。可是看看妓女的尸首,已经变成狐狸。王孜又拿着刀,径直往里闯,见老太婆在督促佣人做菜调汤。王孜刚到屋门口,老太婆忽然不见了。王孜四处察看,急忙抽箭搭弓朝屋梁射去,只见一只狐狸被箭头射穿心脏掉了下来。王孜挥手一刀割下了狐狸的脑袋。王孜找到囚禁母亲的房子,立刻用石头砸开房门,母子相见,痛哭失声。母亲问起她娘,王孜说:“已经杀了!”母亲埋怨说:“孩儿怎么不听我的话呢!”事已至此,只得叫儿子把尸首扛到野外埋了。王孜假装答应,却把那死狐狸的皮剥下,藏了起来。又去搜查老太婆的箱柜,取走了全部金银财宝,护送母亲回了家。

    王文夫妻俩重新团聚,悲喜交集。随后询问老太婆的下落,王孜说:“在我的背囊里呢。”王文吃惊地问怎么回事,王孜从背囊里拿出两张狐狸皮献上。母亲一见大怒,骂道:“你这个忤逆儿!怎么能这样做!”说完就号啕大哭,捶胸顿足,翻来覆去想要寻死。王文极力劝慰她,呵叱儿子胡闹,要他把狐狸皮埋葬掉。王孜气愤地说:“母亲现在到了安乐的地方,立刻就忘掉挨打的苦楚啦?”母亲听了这话更加生气,啼哭不止。直到王孜埋葬了狐狸皮,回来告诉她,她的怒气才消了一点。王文自从鸦头归来,家业日益兴盛。心里感激赵东楼,拿了许多金银酬谢他。赵东楼才知道老太婆母女原来都是狐狸。

    王孜侍奉父母特别孝顺,但偶尔不小心惹着他,就会暴跳如雷。鸦头对王文说:“儿子身上有拗筋,不把它割掉,终究会惹出人命官司,弄得倾家荡产。”一天夜晚,等王孜睡熟,他们就偷偷地捆住他的手脚。王孜醒来说:“我没有罪。”鸦头说:“要给你治暴虐病,你要暂时忍点疼痛。”王孜大喊大叫,可怎么也挣脱不开绳索。鸦头拿来一根大针,对准王孜的踝骨侧面,扎进去三四分深,用力挑断拗筋,发出嘣嘣的声音。又在肘间和脑后也照样挑断了筋。挑完就解开绳子,拍拍肩膀,叫他安睡。天亮以后,王孜跑来问候父母,哭着说:“孩儿昨晚回忆过去的所作所为,认识到都不是人应该做的!”父母听了十分高兴。从此以后,王孜像姑娘那样温顺,乡里的人都夸他品德好。

    异史氏说:“妓女尽是狐精,没想到真有狐精做妓女的;至于狐精成了妓院的鸨母,那更是地道的禽兽了,干出伤天害理、灭绝人伦的事,又有什么奇怪呢?至于受到千百次的折磨,到死没有二心,这是人类也难以做到的,竟然出在一个狐女身上,谁能想到呢?唐太宗说魏征敢于直谏,举止更为妩媚可爱,我说鸦头也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