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仙人岛

    第26章 仙人岛 (第3/3页)

得十分扫兴。桓文若笑着说:“小孩子懂得什么!关键不在这里,我们只要评论文章吧。”王勉于是又念起来。每念几句,她们姐妹俩必定互相咬着耳朵小声说话,好像是在品评文章,可是嘀嘀咕咕的又听不真切。王勉背诵到得意之处,还夹杂着叙述考官的评语,有句评语是:“字字痛切。”绿云又告诉父亲:“姐姐说应该把‘切’字删去。”大家都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桓文若恐怕这句话言辞轻慢,也就不敢追问。王勉背诵完了,又叙述了主考官的总评,其中有一句是:“羯鼓一挝,则万花齐落。”芳云又捂着嘴对妹妹耳语了几句,两个人都笑得直不起腰来。绿云告诉父亲:“姐姐说,‘羯鼓应该是四挝。’”大家又听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绿云正要开口解释,芳云忍住笑斥责她说:“鬼丫头,你敢说出来,我就打死你!”大家十分疑惑,互相猜测,议论纷纷。绿云实在忍不住了,就说:“删去‘切’字,就成了‘字字痛’,‘痛’则‘不通’嘛。羯鼓敲了四遍,那声音就是‘不通又不通’啊。”大家一听,哈哈大笑。桓文若很生气地责备了绿云一番。然后站起来敬酒把盏,向王勉道歉。

    王勉先前以才名自夸,从来没把古往今来的人放在眼里;到这个时候,却神情沮丧,窘迫得一身是汗。桓文若想安慰他、讨他欢心,就说:“我恰好有一句话,请大家对个对子:‘王子身边,无有一点不似玉。’”大家还没来得及思索,绿云就应声而对:“黾翁头上,再着半夕即成龟。”芳云忍不住失声大笑,她呵着手在绿云腋下搔了好几下。绿云挣脱出来跑开了,又回头瞪着姐姐说:“这干你什么事!你一次又一次地骂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怎么别人只骂了一句,你就不容许呢?”桓文若又呵斥她,她才嬉笑着走了。接着,邻座的几位老人也都告辞而去。

    丫鬟们引着王勉和芳云进了卧室,屋里的灯烛、屏风、床帐,一切陈设都十分精致齐备。又看见洞房里书架上插满了象牙标签,什么书都有。王勉随口给芳云出了几个难题,芳云一律对答如流。这时,王勉才望洋兴叹,不胜羞愧。芳云唤了一声“明珰”,只见那个采莲姑娘应声跑来,王勉这才知道她的名字。因为多次受到芳云的嘲弄,王勉担心她会瞧不起自己,幸而芳云说话虽然尖酸刻薄,但在房帏之中,夫妻间还是十分恩爱融洽。王勉生活闲适,无所事事,便又吟起诗来。芳云说:“我有一句忠告,不知你肯不肯接受?”王勉问:“什么话?”芳云说:“你从此以后不要再作诗,这也是掩盖自己短处的一个好办法。”王勉听了,万分惭愧,于是再也不写诗了。

    时间长了,王勉与明珰渐渐亲近起来。一天,他对芳云说:“明珰对我有救命之恩,希望能对她另眼相看。”芳云马上就答应了。每当两人在房里游戏时,王勉就叫明珰一起来玩,于是,王勉和明珰的感情更加深厚。他们时常眉目传情,以手示意。芳云有所觉察,多次责备王勉;王勉只是不厌其烦地极力为自己辩解。一天晚上,夫妻俩对坐饮酒,王勉认为寂寞,劝芳云把明珰叫来。芳云不答应。王勉说:“你无书不读,怎么就不记得‘独乐乐’那几句话呢?”芳云说:“我说你不通,现在更加证实了。你连断句都不知道吗?那几句应该这样念:‘独要,乃乐于人要;问乐,孰要乎?曰:不。’”王勉听了,只好一笑了之。

    一天,恰好芳云姐妹应邀到邻家女伴家里去,王勉趁此机会,连忙把明珰叫来,两人你欢我爱,十分缠绵。当天晚上,王勉觉得小腹有点疼痛;疼痛过后,生殖器缩了进去。王勉十分害怕,便告诉了芳云。芳云笑着说:“一定是明珰的恩情已经报答了!”王勉不敢隐瞒,只得如实说出来。芳云说:“这是你自作自受,实在没有解决的办法。既然不疼不痒,大可不必管它。”过了好几天,王勉的病也不见好转。他心里闷闷不乐。芳云明白他的心情,却故意不问候一声,只是凝视着他,眼波清澈,如同晨星一般明亮。王勉说:“你真可以说是‘胸中正,则眸子瞭焉。’”芳云笑着说:“你则可以说是‘胸中不正,则瞭子眸焉’。”原来,“没有”的“没”字,山东方言发音类似“眸”字,所以芳云借此来跟他开玩笑。王勉听了失声而笑,乘机哀求芳云为他治一治病。芳云说:“你不听我的劝告,以前未必不怀疑我是嫉妒。你不知道这丫头是不能亲近的。以前我实在是出于爱护你,而你却有如东风吹过马耳边,所以我才故意赌气不理你。没有办法,就给你治治吧。不过医生一定要审视患处。”于是把手伸进王勉的裤子里,口中念诵着:“黄鸟黄鸟,无止于楚!”王勉禁不住大笑起来,笑完之后,病也就好了。

    过了几个月,王勉因为家中父母年迈,儿子年幼,常常十分怀念,就把心事告诉了芳云。芳云说:“你要回去也不难,只是我们从此就没有再相会的日子了。”王勉不禁泪流满面,哀求芳云和他一起回去。芳云考虑再三之后才答应了。桓文若摆酒设宴为他俩饯行。绿云提着一个篮子走进来,说:“姐姐你就要远别了,我没什么可以送给你。我担心你们到了大海的南边没有地方居住,就起早贪黑给你们造了一座房子,请你不要嫌它粗糙。”芳云拜谢了妹妹,然后接了过来。拿到眼前仔细一看,原来是用细草编制的楼阁,大的像橙子那么大,小的只有橘子那么大,约摸有二十多座,每一座的雕梁画栋,甚至檐瓦下的屋椽,都清清楚楚的可以数得出来;屋里的床铺、帷帐等用具,差不多有麻籽大小。王勉以为这不过是小孩的玩意儿,可是心里也暗暗佩服其做工的精巧。芳云对王勉说:“实话告诉你吧:我们都是生活在地上的仙人。因为和你前世有缘,所以能够陪伴你。我本来不想踏入人间,只是因为你有年老的父亲,所以不忍心违背你的意愿。等到父亲百年之后,我们还必须回来。”王勉恭恭敬敬地答应了。桓文若就问王勉:“是走陆路呢?还是坐船?”王勉认为海里风涛险恶,情愿走陆路。他们走出大门,只见车马已经在门前等着了。王勉拜别了岳父,上车启程。那车马走得飞快,一会儿就到了海边。王勉看见大海茫茫,正担心无路可走。芳云拿出一匹白绸子,向南抛去,白绸子立刻变成一道长堤,足有一丈多宽。车马瞬息之间已经驰过了长堤,那长堤也在身后逐渐收回来。

    他们过了海,来到一个潮水经过的地方,放眼望去,四面十分宽广平坦。芳云就叫停下车来,下车把篮子里的草扎模型取出来,和明珰等几个丫鬟一齐动手,按照一定方法布置好,转眼之间就变成一座巨大的住宅。他们一起走进院子,卸下行装,进屋一看,只见和仙人岛上的毫无差别,洞房里的摆设也一模一样。过时已是黄昏时分,大家也就住了下来。第二天早晨,芳云叫王免去把父母接来供养。王勉策马直奔故乡,到家一看,房子已经换了主人。向邻居一打听,才知道母亲和妻子都已经去世,只有年老的父亲尚在。儿子嗜好赌博,把田产都输光了,爷孙俩没有地方栖身,只好暂时在西村租了间房子住下。王勉刚回来时,还有求取功名的念头,难以忘怀;及至听到这些情况,十分沉痛,心想富贵纵然可以得到,但又与虚幻的花朵有什么两样。他催马到了西村,看见父亲衣着肮脏破旧,衰老得令人可怜。父子相见,都失声痛哭。王勉问那不孝的儿子在哪里,父亲说是去赌钱还没回来。王勉就用马车把父亲接了回去。芳云拜见了公公,烧好热水请公公沐浴,又送来绸缎做的衣服,让公公住在香气四溢的房子里。又把公公的几位老朋友请来,陪他喝酒聊天,那奉侍和享受超过了官宦人家。一天,王勉的儿子找到这里来了。王勉拒不见他,也不让他进门,只给了他二十两银子,让人捎话给他说:“可以用这笔钱去娶个媳妇,好好过日子。假如再来的话,就立刻用鞭子打死!”儿子哭着走了。

    王勉自从回来以后,不大和人往来;但是偶然有老朋友来了,一定热情款待,还要留他们住几天,比起以前来态度谦逊得多了。特别是有个叫黄子介的,从前和王勉是同学,也是名士中坎坷命蹇的人,王勉留他住了很长时间,时常和他密谈,还送给他很丰厚的礼物。过了三四年,王勉的父亲去世了,王勉花了很多银子为父亲卜择墓地,尽哀尽礼地把他安葬了。这时他的儿子已经娶了媳妇,儿媳妇对丈夫管得很严,儿子也很少去赌博了;举行葬礼的那天,儿媳妇才初次见公婆。芳云一见她,就称赞她能够操持家业,给了她三百两银子去购置田产。第二天,黄子介和王勉的儿子一同去看望他们,可是房子已经无影无踪,人也不知去向了。

    异史氏说:“有绝世美人的处所,即使是在地狱中,人们尚且会去追求,何况是有无穷享受的地方呢?如果地仙允许携带美人,恐怕皇帝的宫阙之下连一个官员都没有了。为人轻薄而有损于官运,道理本来应该这样,难道仙人就不忌讳这个吗?而那妇人的嘴巴,又是多么不留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