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徐杨文保外传之转胎奇案 上

    第三篇 徐杨文保外传之转胎奇案 上 (第3/3页)

桌’,请老丈移驾过来一聊如何?”那老者道:“敢不从命!”遂抬了茶碗过来,坐在了空着的雷府尊的对面,雷府尊也不问对方姓名营生,对方也不请问,两人只是聊些人情风物,极是相投。雷府尊道:“老丈可是本地人么?”老者答道:“老朽正是山下大榕圩的。”雷府尊道:“既是如此,老丈对玄清道长想是熟悉的了?”老者肃然道:“陆地神仙,天下莫不景仰!”雷府尊微笑道:“陆地神仙,学生只在书上见过,不曾想现世居然得见,这玄清道长得世人如此推崇,不知到底有何神通?”老者哂笑道:“神通之类,实为末技!玄清道长,难得的是那一片济世悯人的心!”雷府尊道:“这玄清道长,是一直在天宁观修真奉养吗?”老者道:“这方生民哪有那么大福份,玄清神仙来此地供奉也不过三五年光景。”雷府尊讶然道:“三五年光景就赢得万民称颂,这道长好生了得,却不知对这一方土地有何庇佑?”老者道:“举其荦荦大者,诸如转女为男续人血脉、施水治病、导人向道等等,不一而足。”雷府尊笑道:“这活神仙恁大神通,却不知转女胎为男胎,抑或是治病,香火钱贵还是不贵?”那老者嗤道:“若是收钱办事,顶多也就是神医,怎么当得‘神仙’二字,玄清道长是从不提钱的。”雷府尊大惊道:“从不收钱?难道这道观不需要供奉吗?”老者道:“自从活神仙来了以后,天宁观何曾缺过供奉!不管是转女为男还是施水治病,活神仙都是不取分文。事成之后,有专程来上香的,都是随意布施,活神仙倒还常常劝阻,再无二话的!”雷府尊大为感慨道:“越说下去越想见活神仙本尊了。既是如此,学生姑且告辞,赶紧上山去求见活神仙去。”

    辞别了老者,一行人急急上得山来,沿途只见各方香客络绎不绝,问起活神仙,都是称颂不已。雷府尊暗自感叹:“久坐衙门,岂知治下竟有此等千古奇事!”入得观中,径直向知客求见玄清道长。知客笑道:“贵客仙缘不小,今日玄清道长正巧在客房向各位居士传道”。遂将一行人引入客房。只见客房中央近里墙处有一桌案,案后坐一老道,须发雪白,丰颐广颡,面色红润如婴,飘然有出尘之慨,正在口若悬河向众人讲道。微一转头,恰与雷府尊四目相对,微微一怔,突然对众人道:“今日有大缘法的人到了,各位居士且自便”。随即站起身来,稽首道:“无量天尊!居士光临,有失远迎,贫道告罪了。”众人皆纷纷注目雷府尊。雷府尊心中大惊,暗道:“我便衣素服,远在山外便已弃轿,不曾想还是被此人一眼瞧破行藏。”赶紧长揖了下去道:“早欲一窥道长仙踪,今日终于得偿心愿,凡民虽是孟浪,却也是幸运之至了。”早有道童过来,将二人各自引入茶座,余人在案旁侍立。

    二人论道谈经,那玄清道长口吐法言,高谈阔论,悲天悯人,让雷府尊钦佩不已,谈到转女胎为男胎之事,玄清后来道:“道生一,是为元气;一生二,一气化阴阳,阴阳者天地之法则,人伦之根本也!转女为男,实在是有伤天道之事,无奈小民孤苦,哀求不已,贫道道心不坚,常被其情可悯之意牵动,略施小术以全之。其实贫道内心总盼他服错药,错过期,不要成事。每成一事,贫道罪孽就增加一分。无量寿佛!”雷府尊道:“道长为解民之困,秉持‘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慈大悲之心,自会结无上道果。不知这转女为男,可有未成的么?”玄清肃然道:“受无量天尊托庇,贫道还未闻有一例未成,竟然全都施术成功了!罪过,罪过!不过居士代天牧民,调理阴阳,断不会有愚夫愚妇这般念头。”雷府尊拱手道:“承教承教,凡民不敢!”又畅聊了一阵,看看日头快要到了西山,遂告辞下山,玄清挽留过夜未果。下得山来,早有约好的轿夫在等候。这次不再避嫌,一气抬到了福州府衙,却已过了用晚膳时间。

    第二天早上,听得头天侯官县令已送来了拜帖,雷府尊笑道:“这胡县令的前程这次多半是到头了,好在本府新到,与之也无甚交情,不然这案子还得费些思量。且押后再见他,咱们开庭审审林汪氏。林郑氏与伙计。”首先提到的是林汪氏,是抬上来的,众衙役见惯了,也不以为意,唯有月台上的围观众人见到那副惨状,不免人人皆生恻隐之心。林汪氏陈述了如何求药生子致使儿子酷肖他人的经过,以及如何屈打成招,如何受不了刑几番更改砒霜出处。雷府尊道:“林汪氏,孩子酷肖代你求药之人,本府已经亲到天宁观中,向玄清道长查证。玄清道长亲口证实代人求药,会发生此种事情。本府现在要问的是你婆婆生病前一天晚上的事情。你丈夫罹难前,你婆婆已卧床不食几日,你可记得么?”林汪氏潸然泪下道:“小妇人记得。”“你婆婆卧床前一天晚上,你和你丈夫可曾有过争吵,为何而吵?”林汪氏道:“也不是什么争吵。自打杨家兄弟搬走后,先夫的脾气日益暴躁,小妇人动辄得咎,但小妇人知他没了兄弟陪伴,从来不与他吵的。那天晚上,小妇人盛了菜上去,先夫嫌菜太烫,就把菜碗摔了。”“那当时你婆婆在场吗?”“家婆却也在桌上,当时还骂了先夫。”说到后面,林汪氏已经泣不成声。“那后来呢?”“后来吃完饭,小妇人自去厨房收拾,待得收拾完毕,回到卧房时,先夫已经睡下了。”“中途可曾离开过厨房,去别的地方?”林汪氏不知雷府尊为何问此,默想了一会道:“记不起来了。小妇人记忆中是没有的!”雷府尊点了点头,问道:“那你丈夫在那晚之前,可曾说过什么厌世之语?”见林汪氏一脸茫然,遂道:“也就是想不开,不想活了之类的言语。”林汪氏摇头道:“并不曾有,先夫只是爱苛责小妇人,其余和杨家兄弟走之前无异。”雷府尊沉吟半晌,问道:“林汪氏,那晚你丈夫是吃了紫菜炖排骨死亡的,除了紫菜炖排骨,之前有无吃别的菜了?”“没有,别的菜小妇人尚在烹调中,还没来得及端上去。”“那当晚的紫菜炖排骨中,你可另外加过什么东西?”林汪氏道:“并没有加任何特别的东西。”雷府尊道:“你可想仔细了?”林汪氏道:“青天大老爷,先夫亡殁于此,小妇人百思不解,想过何止千百次,那晚小妇人也就把排骨用盐腌好,与紫菜一齐放进锅里,再加上一点蒜瓣、小茴香和甘草,用小火炖好,与日常一样,并无不同。”雷府尊正自思量,蓦地双眼一亮,道:“林汪氏,你说你加了甘草?这却是为何?”“小妇人娘家炖鸡炖肉,一直都会加入甘草的,以甘草调和之功,避免过补伤身。小妇人嫁到林家以后,每次炖肉,也都加入甘草的,并非此次才加。”“那你以前可做过这紫菜排骨?”“虽是第一次,周围街坊却也多有炖的,从不曾听说紫菜炖排骨吃不得!”雷府尊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林汪氏啊,遇上本府,真的是你的幸运!带下去吧,请个郎中为她好好治治。传林郑氏。”林郑氏到堂前跪下,雷府尊道:“林郑氏,本府有话问你,事关你一家的前程,你不得有半句虚言,否则须知官法如炉。”语气甚是严峻。林郑氏不由地瑟瑟发抖。雷府尊道:“据你所言,你儿子与林汪氏争吵,你曾把你儿子叫入你的卧房训示,可有此事?”“是的,老婆子不合当时为那荡妇不忿,饭后见那荡妇回厨房了,就把儿子叫到老婆子卧房,骂他无故做践人。我那可怜的儿子啊……“”林郑氏节哀回话!你与你儿子说话当中,林汪氏可曾到过你卧房?”“没有来过。”“本府看图上所绘,你卧房与厨房在堂屋的两侧,你在卧房中训话,林汪氏在厨房中,她能听到你讲话吗?”“那是听不到的。”“既然听不到,那林汪氏是怎生得知她通奸生子之事已经暴露的?是你问她的吗?”“没有,老婆子怄病在床,都不怎么和她说话,想是儿子不小心说漏嘴的。”“那林汪氏平时在家炖汤,会加甘草吗?”“这个是一直会加的。”“本府知道了,带下去。”传那个药铺伙计,哦,叫张阿五。”张阿五上堂跪下,面色如土,两股战栗。“张阿五,当日可是你把砒霜卖给林汪氏的?””是...是....是的,大老爷。“”此事人命关天,你可想仔细了。若有半句虚言,本府定有重责!”“是..是...是的。”“那你可还记得那林汪氏的样貌?”“啊..啊..啊,不...不记得。”“那砒霜极少使用,凡购买者均有详细记录,时间又不长久,你却如何连人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啊..啊..啊,记得,啊..啊..啊,记不得....”雷府尊一拍醒木:“到底是记得还是记不得?”张阿五汗如雨下,颤声道:“小的不记得了!”雷府尊冷笑道:“你这胆大的奴才,竟敢欺凌本府!本府昨晚查看你同康药铺的砒霜记录,每张纸上都记着十二个购买之人的情资,独有林汪氏那张纸上记着十三人;前几张纸上那十二个人的情资均是等间排列,独有林汪氏与上下两排之间相间颇近,明明是后加进去的!其余人等的医案无论是痈疽,还是走马牙疳等症,均记录清晰明了,独有林汪氏记录含糊其辞;汝等所购之砒霜,与所售之砒霜再加库存之砒霜相比,刚好少了一钱!这一钱,正是本来就未有的林汪氏所购之砒霜!你这奴才,竟敢口出谎言,以为本府可欺!来人,大刑伺候!”众衙役轰然答应。张阿五瘫倒在地,大叫:“饶命,饶命啊,我招,我全招!”雷府尊摆了摆手,众衙役退下,张阿五正待要讲,突然听得月台上大叫:“大老爷,我等如实招来,大老爷饶命啊!”一问,却是同康药铺的老板、掌柜等人混在看客中,今见事已败露,慌忙挤出人群,要来出首。原来,雷府尊看这张阿五是个不扛事的人,遂突然发难,把诸多破绽一一指出,料他大惊之下,必乱方寸,果收奇效;更未曾想把店中相关人员全部震慑了出来。一干人等俱在衙役押送下到大堂并排跪下,把当日如何被捕头逼迫,如何篡改记录全部都招了出来,个个抢着招供,抢着画押。

    审毕,回到二堂,众僚佐皆惊叹于雷府尊鬼神莫测之机,把一个看似铁定的案子瞬间翻转了过来。何通判问道:“经过大人一梳理,此案情昭然若揭,所有隐情一一呈现,莫不合于节拍。惟有一点卑职不明:“那林中彬果真是如何死的?”雷府尊微微一笑,道:“你等北方人自是难知,那紫菜有的地方叫乌菜,在中药里却叫海藻!”何通判正一脸茫然,却听得付同知连声道:“十八反!十八反!十八反中有一反,甘草反海藻!”众人恍然大悟,均叹道:“雷大人真神人也!”

    待得拿到侯官捕头,未用刑,已自一一招来,包括听闻胡县令家中闺闱有失,深恨奸夫荡妇,所以在本案中用心刻毒,也都据实以陈。雷府尊见案情俱已大白,遂作了结案,释放了林汪氏令其归家自养,对胡知县虽有劾奏,倒也以案情曲折、难以尽知为由,作了些回护,遂将案卷移送到了巡抚衙门,静候朝廷处置。

    却说这福建巡抚,是一个满人,名为琦善,博尔济吉特氏,世袭侯爵。虽然如此,倒也不是颟顸之辈。此时正在衙中议事,忽报侯官县令胡文綯紧急求见。这胡文綯虽是小小知县,为人倒也乖巧,时不时给自己寻些稀罕的孝敬,所以琦大人对他颇有好感。听得紧急二字,琦大人想了想,吩咐将胡县令迎至二堂,然后罢了会议,往二堂而来。

    到得二堂,正满脸猴急的胡文綯迈步向前,跪地“咚咚”地叩起头来,口称:“卑职侯官知县胡文綯见过中丞大人。”琦大人手虚扶了扶道:“胡知县免礼!”胡文綯做足了礼数,才站了起来,回到侧座,把早已放在侧座的一个包袱打开,拿出一枚硕大的黄亮亮的大印,躬身双手奉上道:“托中丞大人的福,卑职偶然发现一块新出的上品寿山石,想着是中丞大人的机缘,就赶紧给大人送了来。”琦大人把印接过来一看,不由地睁大了双眼,再把印翻过来,下面并无篆刻,心中暗道:“这胡文綯果然乖巧!”笑道:“你这猴精,此玉色纯质润,黄味厚重,包浆自然,明明是罕见的老田黄极品,却被你轻轻一个新出的寿山石带过去!说吧,烧这么大香,有何事求我?”那胡文綯见琦大人满心欢喜,连官称都不用了,知道烧对了香,立即扑通跪了下来,哭道:“中丞大人救我!”琦大人吓了一跳,道:“快快起来,这是为何?先把详情说与本院知晓!”他见胡文綯举止失常,本钱又下的这么大,深恐他惹了自己扛不了的麻烦,就赶紧往回收,又称起了官称。胡文綯哪里肯起来,哭诉道:“那新来的知府雷维霈雷大人,不知怎的,一直不待见卑职,或许是厌憎大人对卑职过于垂爱吧!今日卑职辖区出了桩荡妇通奸生子杀夫案,本来卑职已经办成铁案,谁知被雷大人全翻了过来,还把卑职的捕头人等,一俱扣押了起来!这是往死里下手啊,求大人救救卑职啊!”琦大人吃了一惊,暗想:“断错杀人案,这官身葬送了不说,牢狱之灾也是难免的,怪不得胡文綯下此血本。想是雷维霈与他不熟,所以遇到此事不肯与他遮挡。既是翻案,理据必是充足的,这个却是麻烦。”思来想去,望着那至宝田黄印,虽找不到出路,却又舍不得那宝贝,再加之本来也不喜欢雷维霈,被他得了一个大功,心也不甘。正思量处,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急道:“立即请陈师爷到二堂来。”这陈师爷是绍兴人氏,是琦善请的刑名师爷,不一会到了二堂见过礼。琦大人道:“胡县令你且说说首尾。”胡文綯茶恭恭敬敬地对着二人把如何勘破等情描了一通,然后道:“谁知那雷大人居心叵测,把案情全部颠倒了过来。他的结案文卷”,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略显尴尬:“为卑职抱不平的同僚给卑职抄录了一份”。说着从案上取出了卷宗,双手递给陈师爷,接着道:“那福州府也会马上移送过来了。”琦善急于知道内情,干脆凑过去与陈师爷一起看,看完全卷,只觉得判词天衣无缝,案情板上钉钉,实在无处着手,不由眉头深锁,心浮气乱,却突然听得陈师爷哈哈大笑起来:“雷维霈看着精明干练,不曾想是草包一个!拿自己的顶子白白送一场大造化给大人!真是天助大人啊!”琦善大喜道:“莫非有什么破绽么?本抚居然没有看出来。”陈师爷道:“换了别人,原也看不出。偏生雷大人他祖上无德,撞到了学生!”随即吩咐府中杂役,去买了些甘草、海藻、大蒜、小茴香,与排骨一起炖上。炖好后,陈师爷盛了一碗,奉给琦大人。琦大人哪里敢接,再递给胡知县。胡县令接在手中,却吓得心中乱跳,哪里敢吃。陈师爷哈哈大笑,径自盛了一碗,大嚼起来。在众人目瞪口呆中,陈师爷把一碗紫菜排骨吃了个干干净净。然后砸吧砸吧嘴道:“好吃!好厨艺!”言毕哈哈大笑。琦大人和胡知县看得又惊又喜道:“原来没毒!”却还是不敢吃。琦大人叫来两个衙役,一人赏了一碗,两个衙役吃完,抹抹嘴,径自谢了去了。

    琦善大人道:“陈先生,这中药十八反,本院也是有涉猎的,古今皆为禁忌,怎么这菜没有毒?”陈师爷笑道:“本来古今都是这么认为,偏生学生家离海不算远,紫菜炖排骨打小就吃过,家中常年都会习惯放点甘草,从来没有出过事,所以独独学生知其为非。”二人不由大喜,齐道:“这案是翻过来了?”陈师爷道:“要完全翻过来,还得做两件事:一:揭穿玄清道人的真面目,二:找出真凶!”二人大惊道:“玄清道长乃世外高人,还能有什么真面目?此案难道还另有真凶?”陈师爷冷笑道:“那玄清道长就是个骗子,不过使得好手段,可惜他遇到了学生。至于真凶么,哼哼,我谅那林汪氏不敢一人行此大事,她必有同谋,不然谋害丈夫后她如何自处?那个同谋多半便是那与林汪氏非亲非戚,却去府衙击鼓为林汪氏鸣冤的文三!”二人恍然大悟道:“是极是极!他二人必有奸情,否则谁肯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冒此大险!”陈师爷道:“学生且带几个伶俐人去一趟天宁山,揭揭那玄清道长的骗局。大人且在府中,待那福州府的呈文到来,立即将林汪氏、文三打入大牢,待学生回转时再行鞠问!”琦善一一应允,一行人分头准备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