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云里中的一间小房里

    庆云里中的一间小房里 (第3/3页)

销吗?

    她安慰阿姆,阿姆耐心耐烦的替她梳头,她愿意把头发剪去,但是阿姆说剪了不好看。

    吃夜饭的时候了,是这一家顶热闹的时候,大家都在一团。一张桌,四面围起,她们姊妹是三人。阿姆同娘姨及相帮,相帮就是阿姆的侄子,是三满碗菜,很丰盛的,有胡豆雪里蕻汤,有青菜,有豆腐。她三年来,每天只有这顿饭吃,中午时能起得早,则可以吃一碗用炒黄豆咽稀饭。到夜里哪怕站到天亮,阿姆也不管这些。自己去设法吧,有许多人就专门替她们预备得有各种宵夜的,只要有几个私下积的钱。或者有相熟的朋友,虽无力来住夜,然而这小东道也舍得请客的,因为在这之中,他们可以从别的揩油方法中,取回那宵夜的代价的。阿英喜欢吃青菜,筷筷往碗里夹,两个阿姊也喜欢吃,说是像肥肉。阿姆不给她们肉吃,说对门小婵子胖就是因为从前在家里吃多了肉;不过每夜阿姆都要吃六毛钱一个的蹄膀,却不知为什么只见更瘦下来了。

    把饭一吃完,几人便忙着去打扮,灯不亮,粉又粗,镜子又坏,粉老拍不匀,你替我看,我替你看,才慢慢弄妥帖了。各人都换上一套新衣,像要走人家去吃喜酒一样。第一是大阿姊先同娘姨走了。阿姊不肯去,说她那客人八点就会来的,但阿姆不准,说客人来了,会去叫她,为什么做生意这样不起劲,所以阿姊苦着脸也走了。她看见阿姆生了气,就跑出房去追阿姊,阿姆却喊住了她。她笑着说:

    “我想也早点出去看看。”

    “蠢东西,等一会儿吧。”阿姆声音很柔和,她想她比起阿姊来,她应当感激。阿姆教了她许多米汤,阿姆说昨晚来的这毛手客是个土客。她想该同阿姆一条心来对付这很喜欢她的人。这时阿姆爱她只有超过一个母亲去爱女儿的。她很觉得有趣,不会想到去骗一个人有什么不该。阿姆喜欢这样呀!

    早上的梦,她全忘了。那于她无益。她为什么定要嫁人呢?吃饭穿衣,她现在并不愁什么,一切都由阿姆负担了。说缺少一个丈夫,然而她夜夜并不虚过呀!而且这只有更能觉得有趣的……她什么事都可以不做,除了去陪男人睡,但这事并不难,她很惯于这个了。她不会害羞,当她赔着笑脸去拉每位不认识的人时。她现在是颠倒怕过她从前曾有过,又曾渴望过的一个安分的妇人的生活。她同阿姆两人坐在客堂的桌旁,灯光虽黯澹,谈话却异常投机,所以不觉的就又是十点的夜间了。

    客仍不来,钟又敲过十一点。

    她很疲倦,她几次这样问阿姆:

    “阿姆,你看呢,他一定不来了。他从没有连夜来过。他的话信不得呢!”阿姆总说再等等看吧。

    后来,阿姊回来了,且带来那有意娶她的客,矮矮胖胖的身体,扁扁麻麻的面孔。她不觉心急了。她不会欢喜那矮男人的,然而,她很怕,她们住得太邻近了,当中只隔一层薄板,而他们又太不顾忌,他们将扰得她不能睡,所以她又说:

    “阿姆,我还是到外面去看看吧。”

    但阿姆却不知为什么这样痛惜她,说时候已不早了,未见得会有客人,歇一晚也算了。

    她终究要出去,说是纵然已找不到能出五元一夜的,就三元或两元也成,免得白过一晚。这话是替阿姆说的,阿姆觉得这孩子太好了,又懂事,很欢喜,也就答应了,只叮咛太拆烂污了的还是不要,宁肯少赚两个钱。

    外面很冷,她走了,她一点也不觉得,先时的疲倦已变为很紧张很热烈的兴奋了。当她一想到间壁的阿姊时,她便固执的说,她总不能白听别人一整夜的戏。这是精灵的阿姆还未能了解的另外一节。

    马路上的人异常多,简直认不出是什么时候。姊妹们见她来了,都笑脸相迎。她在转角处碰见了娘姨和大阿姊,她们正在吃莲子稀饭。于是她也买了一碗,站在墙根边吃。稀饭很甜,又热,她两手捧着,然而也并不忘去用两颗活泼的眸子盯射过路的行人。

    一九二八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