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火轮上

    小火轮上 (第2/3页)

窗口边可以隐隐看到的。但这里却更隔远,把头伸出去,也仍然看不到。她又望到那边窗子,从两个人头的隙处,看见接连不断的瓦屋,向后移去,她无心去辨识这是什么街,什么地方了。她把眼光收回来,落在自己的行李上,三件东西:铺盖,箱子,网篮。

    平日在房子里难感觉得,可是一到了水上,眼望着绵绵不绝的青山,和浩浩荡荡的流水,便不觉的感到此身的飘飘然,而无所寄托。刚离了七八年住惯了学校的节大姐,怄得有气,又说不出自己的懊恼的时候,自然更感到茫茫了。她举眼望着前方,何处是自己的归宿?回想过去,也觉得并不可留恋。心里只是那样荡荡无主。她只想快到武陵就好,又似乎希望不到更好。她简直不知怎样才能将自己这无聊时间扔去。

    她开始注意她的同伴们,她才看见一舱都坐满了。两个女客挨着门边,袒着胸喂小孩的乳;两个年幼些的姑娘,挤紧着她们一堆。从女人中间看过去,是三四个做生意的,大约生意很好,脸上都露出蠢然的幸福的光。再过去,离她不远,是一个在桃源算最时髦的人,穿一身带黑点的灰色洋服,和一副有金边的眼镜,是一个教会医院里的医生,姓孔,她认得他。她赶快把眼光溜到左边,那里是一个乡下老头,不知怎么也坐在官舱里,自在的抽着长杆旱烟。老头过去,是两个刚从上河下来的中学生,还留得有凡是下武陵两三年便失去了的那可爱的憨直。再过去是一个八字胡子的土官僚。在那边门口是几个穿得很好的富绅。在富绅与八字胡子之间,有两个桃源特产的土娼,齐齐方方的一排短刘海,那终年贴着的太阳膏药,那眉心处的一线紫红,那省青洋布衣,那八字半大脚,还穿一双浅红袜子和蓝花缎鞋。她们蹙着眉向人笑,时时打开她们的手巾包,取出一些瓜子来剥。她简直被她们这些样子骇着了。

    这些人为什么都不讨人欢喜,她简直提不起一点兴味,她奇怪怎么从前都没看到这些。若早知道船上这样无味,她怎么也得等几天,等有伴了才下来。于是她想她第一次是怎么下武陵来的。

    那时,五、六年前吧,她还在念书的时候,听说驻扎在武陵的冯玉祥军队要开大运动会,热闹得很。武陵各学校也参加来宾运动,他们学校里的人也动心了,大家都邀着下武陵来玩,她夹在四五十人之中一块下来。他们在船上,几乎占了一半,大声的唱歌。那是什么样的旅行,多快活呵!充满了青春的狂欢!

    她想到另外的几次,不都是快乐的吗?他们有的是伴,他们不缺乏兴致。而且……她不敢想下去了。有两次她一想起就太难过了。

    去年春间,正在杜鹃花染红满山满谷的时候,昆山悄悄的来了。她便在学校请了假,又拒绝了同事,因为同事们不知道她的隐情,愿和她一块下武陵去。她陪着昆山往纹石山玩了半天,下午搭晚班船走,因为在晚班船上,可以不会遇见一个熟人。她微微有点害羞。他坐在她旁边,脸相向着,说了许多有趣味的话,但她忽略了,仿佛仅那声音就可以使她陶醉;若她懂得反省一下自己,那她将更羞得抬不起头。那时,她的心,的确充满了一种单纯的不分明的欲望,她很愿她不仅属于自己,而且也属于别一人。事情真巧,昆山在寒假中,偶尔的机会只见了她两三次,不知怎么就那样和她要好了。唉!那些信,那些为爱情串着的字和语言,不就很容易一下便把这二十多年还不曾一次为男人跳动的心降伏了吗?可怜,她虽说在那起学生前,显得是那么老成,但一单独在这男人面前,她变得怎样弱小,怎样柔顺像只小羊了。她在武陵,住在一个私立小学里,昆山便天天来,来看这校里的主人们。主人们以为昆山殷勤,待他不错,昆山在这群女教员中,俨然王子般的过了好久。以后,不消说,她就常常隔不了两三个星期,便要借故请假下来玩,她以为所有人都不会知道她请假的理由的。谁知昆山给她的信,就有好几封先经过别人的目才给她,学校当局便在那时决定了辞退她。虽说都认为她的教法比别人好。她现在才知道她过去的行为,竟给予别人那样坏的印象,她觉得冤屈,于是她恨许多人。

    她觉得冤屈,是有原由的。若这时还像中秋时的情形,在夜深的院子里,她把手放在昆山手中,紧紧挨着在月下,听昆山讲他可怜的家庭历史,一个有小脚妻子的丈夫的苦衷,那她当然只有欢欣和决然而去的气概,在船上,她就不会这样愁苦了。一切都可得到补偿,她只盼望早到,她还可以幻想那见后的情形,缓和她的热望,使时间不至于那样让人感到走得太慢了。但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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