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后

    他走后 (第2/3页)

,近来显得好看了。为了她,他生了许多烦恼,头发不梳,不梳就更其妩媚,散乱地卷着,下巴就更觉其尖,那短短的须尖,稀稀朗朗的钻了出来;因为不硬,比发还柔软,在摸着时,更使人感到趣味。因此,秀冬的,一副有着年轻的光彩的脸,把那可怜的老马赶跑了。

    自然,这一颗心,素来就柔美的心,仍然浸在快乐的情绪之中。

    啊!时间这东西,是怎样的不可捉摸呵!它真够播弄人了。不然为什么只一年来,却把这天真的,只知在嬉戏中寻趣味的丽婀变成一个需要爱情来滋润生活的女人了呢?假设秀冬处在老马的时代,或老马现在仍敢用其勇敢,则丽婀的心,到底属谁,也还难定;除了人从未生以前,就派定只爱谁一人的。

    这时,秀冬的一切,声音和脸嘴,那可爱的仪态,以及生气时,求怜时,各种各样的,宜嗔宜喜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回旋映了出来,影像实在太可爱了。她昏昏地想到一切,觉得很难过,因为这影像总仿佛隔得很远一样。她伤心了,怎么这时,只剩下她一人在这一间颇大的屋子里了呢?

    啊,多么寂寞!她四面望去,一切都冷冷地在望着她。电灯发着惨白的光,炉火喘延着最后的青焰。椅子很寂寞,桌子也默默的。她又看见那小手,瘦,又不泛红,软软地搁在花被上,多么可怜的姿式呵!在心里,她向自己说:

    “我哪里一定要他走呢?我只不过是逗着他玩罢了,谁知他就信实了?”

    先还只仿仿佛佛这样觉得,后来就认真了,真的以为她适才定要他走的话,只不过是一句玩笑、诳话,因此她颠倒恨起他来,恨他真的忍心就走了。她忘了自己曾怎样逼迫他,催促他;她也忘了别人如何哀求过,忘了别人那说不出抱恨的眼光。她想到他迟延着不肯走的情形,觉得那不过是做一做样子的。她责备他,如果他真的不想走,那为什么不可以硬留下来?假设他爱她,为什么毫不想到他走后留给她的寂寞呢?她冤枉他,因为冤枉得太甚了,反更自己伤心起来,总觉得别人太假情假意了。

    但是她又想,秀冬实在聪明,有事,他都能预先知道。她眉尖一动,他就举步了,做的事,正同她所想的相符;那末,为什么他今夜就单单矇懂了她意思呢?也许,他早知道,只是拗不过,不得不回去。不过,也许,这是她的希望!但她刚一想到这里,却又悄悄盼望着,盼望什么呢?

    她又把眼望到门。门仍是紧闭着。她仿佛看见门外站着一个人,那就是秀冬。他勉强听了她的话,出了房门,却并没有走,把身躯靠在门上,头仰着,心里在难过,在怨她,又无勇气离她更远,只希望忽然得了赦旨,再进来的。于是那因为冷耸起的两肩,那紧皱的眉,那抱怨的眼色,又俨然现在面前了。她心里倒为那无勇气留下来的人难过,以为真的那门外是站得有个人了。于是她望到窗,窗扇关得很紧,窗帘静静地垂着,一动也不动。

    她望了半天,四围没有声音。她想喊一声,看秀冬究竟在不在,但她却被一种无名的恐怖压住了,她不敢喊出声来。她只希望秀冬会陡地又跳进来,说站在外面,腿都站酸了,或是说已走到胡同中间,实在太黑,水又深,走不回去,所以又转回来;只是因为她的声音,她的颜色,无奈何才离开她的。她便想,他一定被雨淋成一个很可怜的样子了,她应该下床,把那滴水不止的大衣脱下,亲吻那湿的脸;他也忘形了,用力拥着她,紧贴在那温软的胸脯上。她只穿一件软料的睡衣,使他容易感出那天构的美型,并且那脉搏的跳动,那呼吸的急促,那丰满柔润的胸脯震动着,一起一伏,使他醉倒在那充满着肉香的身前。

    这时,她不知把那可怕的寂静忘到什么地方去了,她又看见秀冬,歪坐在床前,蓝的领结斜挂在一边,头发乱蓬蓬地披在额上。她说:

    “看吧,看你这样儿!像同谁打了架一样。”

    那有光的眼睛,就更不可待地逼近来,像真要打架一样。丽婀微微有点怕,却很快乐,只是用眼镇住他,说:

    “我不准你这样!我不准你这样!”

    在适才,在过去不久,秀冬不正是那样又兴奋,又狼狈,又带点怨恨地看着她吗?而且当她说出“我不准你这样!我不准你这样”时,秀冬几乎像疯了一样跳起来,她还被吓着了呢,但他随即静下来,头俯着,脸平平地压在棉被上,不住说“丽婀!丽婀!我听你的!”

    丽婀尽着回想去了,为什么他那样粗暴地跳起来,又那样驯伏地趴着。自然,是为了爱她啊!丽婀很明白,而且她知道那异常苦,虽说她并不深懂得那踌躇,那强制的苦味,然而她懂得那是她给他的。她想来实在好笑,有趣,怎么一个斯文人,有着狮子般的眼睛,而可以变成鹿的眼睛?她从没有见过,她本只希望别人爱她,她现在懂得一个男人在女人面前表示爱,并不只像电影里只用接吻的。她又惊异,为什么当应该使她发慌的时候,她却反更镇静,更清晰?当秀冬第一次拥抱她时,她一点也不糊涂,她却在想:“唉,我应当……”于是她把脸朝他胁下塞去,且羞涩地笑起来。并且每当秀冬沉默时,她深怕他又想到别的去了,她用那柔美的手腕勾着他的颈项,把自己的眸子放到他眼光中说:“秀冬!看着我!我要你看呢,我要看出你爱我的深浅呢!”唉,她一点也不像个懂事的姑娘。而他呢,虽说比她年长两三岁,生活的经验比她多,但他这晚却变得很无用。他经不起她种种挑拨,又无力去压倒她,他时而这样,时而那样,常常都要笑自己。丽婀拉杂地默绘出许多曾使她高兴的情境,她仍然很快乐。

    她又从头想起,她觉得他很爱她,她也很爱他。她回想遍了,所有的拥抱,所有的亲吻,所有的轻呼低唤,所有的眼色,语言,都证明她是有着幸福的人。她又笑自己,为什么一定要他回去,好像他走了她更能得着快乐一样。快乐不尽在当时的享受,却是在过去的回味。现在呢,他走了,她半躺在一张大床上,头斜倚着,蓬松的黑发,散满一头,脸像一朵小白花样的娇媚的衬在当中,两缕美眉下的两颗眼睛,闪着快乐的光辉,口角边总难抹去那微笑。一切都如她想的那样做到了。她不愿他耽搁太久。他只好在寒风细雨中摸回去。她要在平静中去回味适才他给她的一切。她希望的得到了满足,她当然只应快乐。

    然而在转瞬间,在她的宇宙中,一切又都变了。唉!这无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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