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 (第3/3页)

道她实在很想将这一切都打个粉碎。她也并非没有勇气来任性的干一下,的确,她又承认总归是无聊的意念将她忿忿的心冷了下来。除了梦想能安慰她外,她好像没有想到其他,她常常在诅咒中寻起梦想,而于梦想中又诅咒起来。

    她和三个都能尽虚伪之责的戚属吃了午饭。不久,她的朋友威利来了。这是一个有着长发的少年,他的长于谈话,就正如她的长于幻想一样。他常常来这里消磨他的下午,为的她不拒绝他,又不阻止他的发挥和感慨。他将他的脚一踏进门槛,便吆喝着叹道:

    “呵,良辰呵!”

    她深知他所表现的是常超过他所感觉的。她笑着说:

    “怎么不出去玩呢?”

    于是他又叹了,说他缺少美的心情,而且嘲笑着说:

    “革命尚未成功呢。”

    他将帽子掷到床上去,在书桌前的一张藤椅上躺着,一只腿伸着,另外那只翘在这只的上面,说他最近的一桩恋爱故事。

    一切都太惯常了,她太了解他,而且他的话,是不变的说得太多了。这不能给予她什么,她的头常在他问询的眼光下点着,而她心上,却总要给他一个相反的答语。但她不愿说出来,为的她不喜欢在口舌上麻烦。何况她并不厌烦他,他也另有一种趣味呢。而且真的,她还得感激他,他常常来坐,在谈话中,不觉的就将时日送走了。

    是的,她常常为了这些来感激人,然而她得了什么,时日所给予她的意义在哪里?朋友又给了她什么?在一种固定的,成为定型的无聊的空气中,她更证实了一切的无望。在她的幻想中,她能有一种热烈的情感。而朋友们的言谈,事后只更让她觉出那些幻想之缺少根据,她将因此而更加消沉寂寞,所以她常常又觉得,若是全没有人来,也许还比较好一点。

    于是伊赛,这苍白女人,轻轻的打了一个呵欠,将头仰着,靠在椅背上。威利看到,忙把话停住,望着她问:

    “倦了吗?睡吧。”

    伊赛心中很高兴,他能走;但只懒洋洋的摇着头,表示她实在倦了,又不愿意立即说要睡。谁知威利却去说:“顶好白天不要睡,否则头会昏的。”而且他又躺在藤椅上,伸着懒腰,谈起他们朋友中的一件趣事来了。

    接着又来了一个日常来玩的女友,这女友每天带着可怕的沉默来,留下一些阴郁的影便走了。她悄然的走进来,望了长谈的威利一眼,给伊赛一个冷然的微笑。伊赛让她坐,她便坐在书桌前了,与多话的威利正对着。

    “怎么样,好不好,在家里做什么?”

    头摇摇,是答应伊赛的。威利将话题转了方向,他说中国人太缺少表现力,人应该将自己一切情感都表露出来,过分的隐瞒只能给人以不安的。

    女友蹙着眉听了,不答他,只向伊赛说了几句不关紧要的问询;到后来,觉得很无味,便走了,走时只说:“明天再来!”

    直到黄昏来了,一个灿烂的黄昏。那些穿蓝布衣的脏人,将那劳累了的四肢休息着,在灰色的脸的皱纹里,显出一缕苦的笑意;马路上奔走着少女,在晚霞与电灯光交映的光辉中,浮着会意的微笑。一切都变样了,与日出时成了相反的对照。惟有河下的扰嚷,及车声的轧轧,始终不变的显出这不停顿的宇宙。

    这时房里已暗了下来,威利走了。伊赛独自静静的躺在床上,头昏昏的,精神疲靡了。她没有想什么,惟静听远近传来的一些熙攘的市声。不久,便又昏昏的睡着了。

    明天,一切将照旧来回转一过。

    一九二九年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