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夜
某夜 (第3/3页)
这样对他说了。
他歪过脸去望,正是那个相熟的脸,那个晚饭时还同他谈了许多话的。
“不,我实在有点兴奋。”
“……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不错。好……”
数着数的人,吼叫起来,重重地在雪地上踩着,走回到那架东西的面前去。
无边的空漠,无边的风和雪,无边的灰色,无边的黑暗,……
人的影,在死色的灰白中反映出的人影,是大,是沉重。
“好,预备,听我的哨音!”
监斩官又吼着。
心都紧起来,像拉紧了的弓弦。那架重东西,死样地竖在眼前,几个兵士兢兢业业地守着。天就要压下来了,黑暗要压倒他们,压在这二十五个人身上。
然而却有人大声吼叫起来:
“同志们,起来!不要忘记,现在我们虽要死去了,可是在另外一个地方,就在今天正开着盛大的代表会,我们的政府就在今天成立了,我们庆祝我们的政府,我们的政府万岁!……”
于是,疯狂了似地,大家都跟着喊起来。本来有许多东西装在心上的,忘记了说,忘记了表现,这时才突然明白过来,都大声喊着自己要喊的口号。
于是黑暗逃走了,展在眼前的是一片灿烂的光明,是新的国家的建立。
口笛凄厉地惨叫着,而雄壮的,有二十五个声音在一块的雄壮的声音,唱起来了:
起来,饥寒交迫……
……
“噼拍,噼拍噼拍噼……”
那架重东西,向这一排人这末横扫了一次,约莫放了几十颗子弹。
歌声低弱了一些,可是有些声音更大了:
……这是最后的斗争……
口笛又凄厉地叫着。
“噼拍,噼拍噼拍噼……”
又横扫了第二次。子弹又放射了几十颗。
歌声随着子弹的增多而减少了。只有几个声音还在喊:
……音特那……
第三次口笛又叫了。第三次扫射开始。歌声在这最后一次的枪声中消灭了。
“妈的×,这狗王八,你唱去呀!”
监斩官得意地骂着,朝适才来的地方走去,而且吩咐:
“收拾枪,早点归队,尸首明晨再埋,怕鬼会跑吗?”
于是他走向厅子去了。
几十个兵,重复又踏着雪,叱叱嚓嚓走回去了。
夜沉默着,肃静,庄严,飘着大块的雪团和细碎的雨点。冬夜的狂风叫着飞去,又叫着飞来。雪块积到那垂着的头上,但风又把它吹走了。每个人都无言的,平静的被缚在那里。在一些地方,一个,二个,三个……地方流出一些血来了,滴在黑暗里的雪上面。
天不知什么时候才会亮。
一九三一年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