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 (第2/3页)

这凉快的夏夜。

    老外婆,战战抖抖,摸到屋外,唇儿艰难的动着,像无所感受的望到一切,她喃喃自语的说:

    “算命的说我今年是个关口……”

    二

    飞速的伸着怕人的长脚的水,在夜晚看不清颜色,成了不见底的黑色巨流,响着雷样的吼声,凶猛的冲了来。失去了理智,发狂的人群,吼着要把这宇宙也震碎的绝叫,从几十里,四方八面的火光中,成潮的涌到这铜锣捶得最紧最急的堤边来。无数的火把照耀着,数不清,看不清的人头在这里攒动,慌急的跑去又跑来。几十个人来回的运着土块和碎石,有些就近将脚边田里的湿泥,连肥沃的稻苗,大块的锄起,不断的掩在那新有的一个盆大的洞口上。黄色的水流,像山涧里的瀑布,从洞口上激冲下来。土块不住的倾上去,几十个锄头随着土块捶打,水有时一停住,人心里才松一口气,可是,在不远的地方,又发现了另一个小孔,水哗哗啦啦的流出来,转眼,孔又在放大,于是土又朝那里倾去,锄的声音也随着水流,随着土块转了地方。焦急填满了人心,有人骂起来了:

    “他娘的屁!这堤就要不得!……”

    有人在大声喊:

    “骂你娘的,看是什么时候!只准一条心,死守住这条堤!我们不能放松一点呀!”

    命令的声音在嘈杂里喊叫:

    “不准围在这一块!上面!下面!分些人去呀!留心看着!……”

    “喊那些堂客们回去!喊她们快走!跑来寻死!”

    那些女人,拖着跑掉鞋的赤脚,披散了长发,歇斯底里的嘶着声音哭号,喊着上天的名字,喊着爹妈,喊着她们的丈夫,喊着她们的儿子,她们走到堤边,想挤进去,又被一些男人们的巨掌推开来:

    “妈的!你们来有什么用!”

    有些男人向着黑暗处,那些涌来的女人,送着惨痛的声音:

    “大姐!桂儿的娘!赶快带着桂儿逃吧!不要管我!”

    水还是朝着这不坚固的堤无情的冲来,人们还是不能舍掉这堤,时间已不准他们逃得脱了。除了死守着这堤,等水退,等水流慢下来,没有别的法子。锣尽管不住的敲,火把尽管照得更亮,人尽管密密层层的守着,新的小孔还是不断的发现。在这夜晚,在这无知的,无感觉的天空中,加重了黑暗,加重了彷徨,加重了兴奋。在那些不知道疲倦的强壮的农人身上,加重了绝望,加重了彻天彻地的号叫,那使鬼神也不忍听,也要流出眼泪来的号叫。时间在这里停住,空间紧压了下来,甚至那些无人管的畜群,那些不能睡,拍翼四方飞走的禽鸟,都预感着将要开演的惨剧而发狂,不知所以的喧闹起来了!

    围着这几十里的远处,渐渐高上去的地方,四方几百里地的人,也从深夜里惊醒起来,在黑暗里,呆呆的透视着这方,倾听着断断续续从风里送去的这方的惨叫。他们不住的走去走来,不住的叹气,心被不安和怜悯冻住。他们祈祷着上天,他们怕那水跨过了堤,淹死下面的人,跑到他们脚下来。他们经受不了,他们怕看这巨大的惨剧,他们希望在命运里得到饶赦,唉,这希有的,这非人的灾祸,是怎样铸成的呵!

    半圆的月亮,远远的要落下去了,像切开了的瓜,吐着怕人的红色,照着水,照着旷野,照着窸窸响的稻田,照着茅屋的墙垣,照着那些在死的边缘上挣扎着的人群,在这些上面,反映着黯澹的陈旧的血的颜色。

    人还是在忙得手足无措的当儿,从下面,他们早就担了心事的汤家阙的那方,猛然响起了紧急的锣声,接着便是同样的号叫响应着这方。风一阵一阵的送来,加强起来的喧闹,送到这些麻木叫喊着的人群里了。人们不觉住了声来听,在惊诧之后又叫喊起来。

    “唉!只怕那边还要危险呢!……”

    又有人在大声喊:

    “不要管!留心看着!不要放松!住不得手呀!”

    “再燃几个火把!”

    “喊那些堂客们滚开!”

    下面的锣声好像更紧更急了起来。

    拖着,拖着,那些有能耐的男人,不放松一点,紧张的,谨慎的填好一个小孔又一个小孔,抵死的守着这段堤,算是又挨过一段时间。天上换了一批星斗,月亮沉下去了。女人们还是越聚越多,像热锅上的蚂蚁,有些跑回家又跑了出来,在田野里跑着,喃喃着。有几个大半是丈夫不在堤上的,带着儿子,祖母们带着孙子,四散的朝高处跑,磕磕撞撞,不平的路常常把她们绊倒。牵着小孩的摔倒了又爬起来,摸摸索索的再往前跑,她们哭得更厉害。

    突然,远处的锣声一下沉寂起来了,沉下去的锣声,同响起来的锣声一样的骇人一跳,有人喊着:

    “你们听听呵!……”

    只听见比什么还使人伤心,还使人害怕的惨厉的哭叫,虽然刚刚只能使人听到,然而这里为自己在惶急之中的人,都猛然打起战来了。

    “天呀!可不是汤家阙坏了!……”是个男人哭着声音喊。

    好些火把从堤上伸向河里。

    “低了下去了!低了下去了!好了!好了!”

    于是旷野里传递着福音:

    “低了下去了!低了下去了!好了!好了!”

    人心在这时都松了一下,才叹出一口气来。然而却又为那渐渐减少,渐渐消灭了的远方的哭声而痛苦着。人人心里来回只有一个思想:

    “唉,汤家阙,汤家阙,……”

    小孔立刻少了下来,水势比较轻了一点。女人们的哭声和号叫,也像消去的浪潮,逐渐的低弱下来。而新的嘈杂的喧闹又普遍开去。她们记起了什么似的,喊着名字,四处寻找她们的亲人,远远近近的呼应着,可是什么也听不清。人在人里面挤着。有些男人退出来,在挤着的黑影里,寻找老婆。那些操作整夜没有停一下手脚,没有进一点饮食的人,突然感觉到疲倦,垂头的坐在堤边,为一种过分的软弱,又为一种侥幸而颤着。有的在百忙之中,忽然想起一件难过的事,拍着大腿,骂了起来:

    “妈的!我说什么这样难过,是鬼把我的烟管抢去了!……”

    在这些不定的嚷声之中,有个更大更坚实的声音在吼着骂:

    “猪猡!你们闹什么!快活吗!死还在眼面前呢!妈的臭屁,这纸扎的堤!你们就不怕了吗?……”

    另外有声音在喊:

    “伸火把再看看,水到底低了多少呀?……”

    “没有多少,两尺,顶多三尺吧!……”

    “不相干,再低也不相干,这全是窟窿的捞什子堤,终究保不住,迟早要被冲去的!各人还是赶紧逃命吧。……”

    “逃命,那末容易!水比你跑得快多了!……”

    “管他娘,好生看住,今晚总不会怕了的;喊那些堂客们带着小鬼们跑,坏了,让她们活着,守住,让她们回来……”

    “上面的来头还大的很呢,这不是一两天可以退去的水,知道是什么鬼作怪……”

    “好吧,先喊她们滚……”

    于是旷野又沸腾起来,新的不安,新的恐怖,新的号哭占据着。男人都发气的吼,赶着那群无知,无理性的女人们跑,女人发狂的跳着,不知所以,拼命的嘶叫起来。

    “妈的,你们这些堂客,你们滚呀,留在这里送死!……”

    “打着她们走!……”

    “啊哟!怎么得了呀,阿毛的爹呀!……”

    “我的亲人呢,你在这里我是不走的呀!要死死在一块吧……”

    “妈的,动不动就哭,老子×你娘!……”

    “告诉她们,她们先走,天亮了,我们再跑。就打算真的没有救了吗?明天会好好的筑起来,一处一处修好。不怕了,她们再回来。告诉她们,求她们,妈的,真要人命的女人!……”

    “要你们走呀,堤明天会修得好的……”

    那些被骂着的女人,一批一批的,在无可奈何之中,含着眼泪,含着一线希望,扶老携幼向着相反的方向跑去,带着哭和叫,带着骚扰和不安,向原野的四方伸去,到一些高阜上,到一些远的山上,那些原来是睡在宁静中的,于是那里的一切,连小小的草儿都张着耳朵起来了,映着眼睛去望天空,那无感觉,那似乎又为地下悲惨着的天空;望树叶,那萧萧响着的,那似乎在哭泣着的茂叶。接着,那些不知高低,惶急跑着的赤脚,在哭声之中,在小草上面大踏步的踏过去了。昂不起头来的小草,便也叹息起来。

    留下的,还是惶急和吵闹。急怒的骂詈随着小孔在增加。一种男性在死的前面成为兽性的凶狂,比那要淹来的洪水更怕人的生长起来。有一些为几阵汹涌着的水而失去了镇静,为远远近近的女人的号哭而心乱,而暴跳起来,振着全身的力,压制着抖战,咬着牙,吐着十几年被压迫,被剥削,而平时不敢出声的怨恨来。有一些还含着希望,鼓励着,督促着他们的同伴:

    “不怕了!好了!这儿好了!留心那边!……”

    “快天亮了!天亮了,县里会派人来修堤,那就不怕了!……”

    “不准看着,都要动手呀。急,中什么用?拿出臂膀来呀!”

    “不要怨天尤人,等好了咱们再算账;他妈,有他们赚的,年年的捐,左捐右捐,到他们的鸟那儿去了。可是,现在不要骂,把堤救住了再说……”

    远远鸡在叫了,近处的鸡也叫,东方的云脚上,有一抹青色的东西,是快天亮了吧。

    可是愤怒的人们忽略了,有几处地方崩溃得比较大了,人都朝这里使劲,没有拿锄拿耙的便用喉咙帮忙,他们不知道他们自己所造成的空气怎样的使人心跳。

    一处地方忽然被冲毁了一个缺口,他们来不及掩上,水滚滚的流进来,水流的声响,像山崩地裂震耳的随着水流冲进来。巨大的,像野兽嘶叫的声音吼起来:

    “天呀!完场了呀!咱们活不成了……”

    “快些,把土掩上去,不要怕死!”

    有些人发疯的,本能的四下跑去,大喊道:

    “救命呀!救命呀!天老爷……”

    有些人挑着土块,奔到缺口,把土倾上去,土又被水冲开,人也落在那当中。

    缺口渐渐的大,田边渍了好深的水,人在水里用力朝外面跳,男人们也惨厉的叫起来:

    “救命呀!呀!我的妈呀!我要死了咧……”

    有人还在喊不准闹,还在喊救堤,可是人都不再听这些了,充满着的是绝望,是凄惨,是与死搏斗的挣扎,是在死的深渊中发出求援的呼号。男人的声音和女人的声音混合着,他们忘记了一切,都只有一个意念,都要活,都要逃脱死。

    天这时微微在发亮,慌乱的人影朦朦糊糊可以看见一点了。人像失去了知觉似的,不辨方向的乱跑。发亮的水朝这里冲来,挟着骇人的声响,猛然一下,像霹雳似的,土堤被冲溃了几十丈,水便像天上倾倒下来的卷来,几百个人,连叫一声也来不及便被卷走了。还有几千人在水的四周无歇止的锐声的叫。水更无情的朝着这些有人的地方,有畜的地方,有房屋的地方,带着死亡涌去。于是,慢慢的,声音消灭下来,水占领了这大片的原野,埋在那下面的,是无数的农人的辛勤和农人自己,还有他们的家属。

    天慢慢的亮了。没有太阳,愁惨的天照着黄色的滔滔的大水,那一夜淹了汤家阙,又淹了一渡口的一片汪洋的大水,那吞灭了一切的怕人的大水,那还逞着野性,向周围的斜斜的山坡示威的大水。愁惨的天还照着稀稀残留下的几个可怜的人,无力的,颜色憔悴的皮肤,用着痴呆的眼光,向高处爬去。

    三

    经过那末一个夜晚的一渡口,还逃出了一些人,赵三爷和侄儿大福踉踉跄跄逃了出来,在一个路口遇着了,还遇着一群一群逃散了,又集合的那些邻近茅棚里的人,有一些女人,也有一些小孩。大家看见了都抱头大哭,都为过分的悲痛和恐慌说不出一句话来。大家更觉得亲切了,都不愿分开,集在一团,慢慢的向长岭岗走去。这是失去了精神,失去了勇气,只剩饥饿的一群。

    水在他们后面,房屋还半睡在水里,大树梢从水里伸出来映在太阳底下,摇摆着茂叶,还有一些人的声音从那里传出来,一些求援的声音。他们涉过几处渍有浅水的地方,一群人这末慢慢的走去。

    沿路有一些人家,都走出来担心的絮絮叨叨的问。也有一些不说话,只沉重的将怜悯的眼光落在他们身上。他们走了一会,因为几个女人和孩子嚷着走不动,于是便停了下来,坐在一块有坟的乱岗上。唉,女人们真颓丧得异常难看了。

    天空没有云,蓝粉粉的,无尽止的延展开去。下面是水,黄滚滚的,无穷尽的涌来。剩下的地方,剩下的人,拖着残留的生命,无力的爬着又爬着。

    这坐在乱坟岗上的一群,约莫有三十多个人,一半女人和小孩,一半是男人。他们坐了一会又向前走,沉默的时候比说话的时候多,女人们啜泣的时候更多,小孩不懂事的时时吵饿:

    “妈呀!肚子饿!……”

    “要走到什么地方才有东西吃呢?……”

    “我走不动了呀……”

    叫娘的人,有些是没有了娘,被亲戚或隔壁婶婶带着的。又有一些离开了儿子的女人,都找不出一句话来安慰他们,那些男人哄着他们,抱着他们走:

    “快到了!没有好远了!到了买馍馍给毛毛吃……”

    吵饿的被哄住了,又有一些哭着要妈要爹的,这情景真使一个强壮的人听着也伤心,这都是些失去了家,失去了亲人,从死亡里逃出的一些男人。他们心痛,又得忍着,有几个还用希望鼓着大家的勇气:

    “狗狗!妈妈在前边,妈妈替狗狗买粑粑去了。乖的狗狗不要哭……”

    “张大哥!你抱抱王和尚吧,他妈抱不起他了……”

    “唉,三爷!到了长岭岗又怎么办呢?你宽心些吧,我看见你家三姆早就带着龙儿走了的,她们一定朝她娘家去了,是朝太阳山那边去的。我不以为她完了,还好,过了一阵又会遇着她了……”陈大嫂拖在她老板和赵三爷的后边,看见赵三爷那末一个强壮的农人一句话也不说,只悄悄不断的叹气和揩眼泪,不觉忘去了自己也失去家里人而安慰着别人起来了。

    “唉,不会活的,她这几天总是见神见鬼,兆头就不好,奶奶成天说今年是个关口,唉,她七十多岁了,一生吃过多少苦,得这末一个结果!唉,龙儿……我们那末多一家人,就只剩得我和大福两个人了!”望着大福,三爷一双迟钝的眼里又挤出两颗眼泪来。

    活泼的大福,为大家消沉在悲感里的空气压着,说不出什么话来,想着爸和妈,想着弟弟妹妹家里一些人,只有用怜悯又要别人怜悯的眼光回答他的三爷。

    亏着这里面有一个年轻的汉子王大保,和一个四十多岁,在三富庄做了二十年长工的李塌鼻,他们没有失去一点勇气,也没有失去理智,平时并不得人信仰,人们这时却都听信他们的话了。

    “哭有什么用,死的死了,哭得转来吗?不死的总得鼓着气想法,未必也死去吗?”

    “不要哭,跟着我来,到了长岭岗愁他们不给我们吃。这几个,吃得起的,那里有三条街,一百多家铺子,三富庄,马鞍山的大户都有人在那里,有县里派来的镇长,有分局长,有兵警,有学堂。哼,老子们家破人亡,就留下这条命,还得算算账呢!……哭什么,不要哭了,男子汉!日子长呢,哭成得个什么事……”

    “住在长岭岗,吃在长岭岗,等老婆来,等儿子来,只要没有死,慢慢的他们也得逃来的。水总有天会退的。屋子冲走了,地总在啦,那屋子值个什么钱,值钱的是老子们自己,两条毛腿,两张臂膀。今年算完了,就苦一点,世上哪有饿死的人,明年再来,有的是力气,还怕什么……”

    “别处我不晓得,三富庄我清楚,打开他们的仓,够我们一渡口的人吃几年呢。看他们就真的不拿出一点来,忍心让我们饿死。……”

    “塌鼻!你莫吹,你有本领,不会连条不破的裤子都没有。你做了二十年长工,插田,种地,打杂,抬轿,没有饿死,算你的运气,还把你的东家当好人,你这猪猡!”

    “×你的娘,怎的骂我,你才是猪猡,我做奴才,是没有法,混一碗饭,也是没法,你以为我是甘心的?别人不起来,我一个人有什么用?现在我们是一伙了,没有法,家被水冲了,又不是懒,又不是抢,为什么他们不给我们吃?他们拿了我们的捐,不修堤,去赌,去讨小老婆,让水毁了我们的家,死了我们多少人,他们能不给我们吃吗?又不是我们情愿这样,又不是我们装着这样。我们怕什么,逃水荒的人多得很,只要我们在一块,想法,不愁饿死的,你们放心,包在我塌鼻身上……”

    “我们一定不要哭,快点走,到了长岭岗我们去找他们的局长,或是团上的人,有人问话,塌鼻你答应……”

    慢慢的讲着一些以后的计划,大家心里都活动一些了。望见那长岭岗的炊烟的时候,是快吃午饭的时候了。他们又遇着从汤家阙逃来的一伙人。于是合在一块向前走。

    长岭岗的镇外,挤满了一群群拖儿带女的家族,饥饿把他们都弄瘦了,有的靠在树根上,有的蹲在石块上,望着一群新的逃来的人。

    “你们从什么地方来的?……”

    “从一渡口吗?先来过一些了……”

    “呀!有个穿蓝布衣的女人吗?幺妹要在里面就好了!……”

    “我的天呀,我的妈该会还活着!……”

    “你们是哪里的,来了好久了吗?”

    “唉,他们饿得真不像样了……”

    “世上哪里没有饿死的人,以后你看吧……”

    他们再往前进,朝镇里走去。

    越走,越看见那些与他们同运命的人越多了。从脸上的颜色可以辨别来到的新旧,来得越久的,就越憔悴。

    展在眼面前的情形,使大家心里预感着失望,可是空肚子里为一种火燃烧着,他们只得鼓着力往前走。

    “喂,你们往哪里去?”憔悴了的群里有人在问。

    “到镇上去,找镇长,局长也好,先给我们一些吃的,我们是昨夜晚上遇难的。”

    “他管你吗?我们的人都不准上街,他们比防土匪还怕我们呢!”

    “真的吗?那我们怎么得了呢?……”

    小孩吵着,女人们又哭起来了。

    街两头站了许多刚从县城里调来的荷枪的兵士,还有一些镇上团防临时加的团丁。

    墙上贴了碗大的字的告示。认得字的人便解释着给其他人听:说是已经上呈文到县里去了,不久就有好消息来,要这些人安分的等着,如有不逞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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