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亚洛夫
诗人亚洛夫 (第3/3页)
乘两站,暗笑他,高兴揩了十五个铜板的油,跳着跑走了。当然他们都很有钱,至少也有一两百块钱一个月的薪水。
吉诺也来乘车,他是他的邻人,他拍着他的肩,庆祝他,鼓舞他。他一路不断同他说话,平日他是不大同亚洛夫打招呼的。
“亚洛夫!你也干起来了吗?我们一定要对付他们一下!……亚洛夫!好好的干吧,好职业呢!……亚洛夫!你应该学会揩油呀!……”“揩油”两个字是小声说的,因为他怕有美国人或法国人懂得他的话。
他说了半天话,也许是忘了,他没有买票子。
亚洛夫在车上昏头昏脑站了几个钟头,他觉得很不舒服,早上所有的高兴全跑走了。一拐一拐走回去,穿了那件黄色卖票员的制服。
安尼一看见他便叫了起来:
“啊……哈!我的亲爱的!你看你变得多漂亮了呀!……”她刚在洗脸,头发上夹了好些夹子,更显丑陋,可是她装得那末娇媚。
小安尼也从街头走回来,摸那件黄色的,已经脱了一颗钮扣的卖票员制服。
安尼这晚上特意给了他两毛钱和一些铜子,说他一定可以慢慢做一个好人了。
他到酒吧间时,他们更欢迎他,像对待一个战士。伊凡诺夫也在那里,玛丽亚还没有走,要等船期。她靠在他身上唱一首赞美大彼得的诗。
老板知道他是一个好主顾了,也陪着他喝酒,老板说:
“祝福我们的诗人卖票员!”
“祝福罢工!”
他的精神恢复了过来,吹起牛来了。他骂那些罢工的工人,骂他们忘恩负义,骂那些还没有罢工的工人是狗,是卑劣小人,他说他要建议公司减低那些中**的工资,不能再有二十元钱。他在这上面,表现了一点诗人的聪明,把大家都说得打喷嚏,流眼泪。
四
从大会上退下来的一大群卖票员,张着眼睛,鼓着兴奋的脸,吐着忿怒的谩骂:
“妈的!这样剥削老子们,不是想把咱们弄死吗?……”
“×他娘!不管哪里罢工,总是那群不死的罗宋人来破坏,老子不打死他几个不是人!……”
人群像冲下来的潮水,惊动了全个街市,那些卖小菜的,上工厂去的,都伸着头问:
“什么事?……”
“罢工的!他妈,帝国主义资本家一定要打倒!……”
慢慢的人群又走散了,分头去干一些事。
有几个人朝戈登路静安寺路走来。
“呜……呜……”刚好那黄色的大汽车驶过来,亚洛夫站在那上面。
“妈的,老子总抓着你了!”汽车门刚一拉开的时候,便伸进一只大手把亚洛夫拉了下来!
“啊……啊……”亚洛夫叫了起来,不知说一些什么。
“你同老子们有什么仇,要来破坏咱们!”一拳头打在他脸上。
“咱们这个饭瓢子,是好抢的吗?”另一拳又打了下来。
“剥掉他号衣!……”
车里全乱了,一些先生太太们都慌忙挤着跑了。
一个巡捕赶来朝工人们挥着棍,有一个腿上吃了一下。
马路上挤了许多看热闹的人,口里不说,心里叫着痛快,他们是同情中国工人的。
一阵哨子一吹,路两头都跑来了巡捕。
打了亚洛夫,同时也挨了打的工人们,丢开手赶紧跑了。
有几个巡捕追去,到新闸路转弯的地方,终究抓着了一个,一路打着他踢着他,抓到捕房去了。
有两个巡捕叫了车来,把受伤的亚洛夫送到医院去。
车子开回去了,可是又开走了。换了另外一个俄国人的卖票员。
五
亚洛夫睡在医院里,穿着雪白的睡衣睡在铺有雪白被单的床上。他的伤不重,公司答应替他出医药费。他用手指摸着那鸭毛枕头,心里浮着高兴,多少年了,他没有这么一人干干净净睡过,这有点像他童年的生活,那个中学校的寄宿舍。可是他总有些不舒服,因为他的左眼肿得很厉害,敷了好些药,又用纱布包住了。他时时去摸它,一摸着它,就想起那几个工人,于是他又攥紧了拳头,朝空中挥着。
安尼穿了一件花纱衣,没有袖子的,带着女儿来看他了。
“呀……什么恶魔,打成这样子了!”她一看见那些绷带就叫起来,并且在胸前画着十字。
“怎么弄的,你这蠢才!”她又问他。
小安尼一声不做,走到茶几边去,那上面放了一些她觉得好玩的杯子瓶子。
于是他说了,还做出一副骄傲样子,他说他被打伤了,可是那几个工人被他打得更厉害,他看见一个因为他一拳打去,马上便喷了鲜红的血。
“该死的工人!”安尼喃喃骂着。
“不怕他们的,公司不会再用他们,饿死他们吧!……”
“同你打架的一个,听说已经关在牢里了。”
“好,好极了,关死他吧!……”亚洛夫又攥紧了拳头,这回才是真的得意。
亚洛夫睡在医院里一个星期,现在天天都有牛排吃,安尼也常常带点中国梨子来。伊凡诺夫也来看过他一次,告诉他许多消息。玛丽亚已经动身了,马得洛夫大佐也许要走。公共汽车的罢工工人还在闹,挨打的人很多,公司无论如何是不会再要那些工人了。他告诉他每年都要罢工,都要换一批工人的。他安慰亚洛夫,说在中国不愁没有饭吃,他好了后仍然可以去的。
丽莎也晓得了这回事,为了表示她恨中国工人,同情亚洛夫,她送亚洛夫一把小刀。
亚洛夫摸着那些好了的伤痕的时候,便要摸那小刀。
日子过去了,罢工虽说仍旧没有解决,亚洛夫却不能不出院了。他很舍不得那安适生活,因为复仇的心,他不准自己留恋,他脱掉了那白衣,走出医院了。
他带着疤走到厂里去。他又穿着那制服,昂昂地站在车厢里,他现在已经熟练多了,而且一到站,便赶紧去摸小刀。他不止稳固得了一个卖票员的位置,还听了伊凡诺夫的话,加入到一个团体里去。这个团体很厉害,是专门对付上海工人的一个团体。
一九三二年九月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