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革命前夜

    第一章 革命前夜 (第2/3页)

爬上了墙。边义夫趴在墙头上本应该看到点啥的,却因着鬼迷心窍啥也没注意看,呼通一声就跳下了墙。依着墙往起站时才发现,斋房的山墙前有两匹马屁股在赫然地晃。心中顿时有些慌,想爬上墙逃回去又办不到,便急切地要墙外的王三顺快跳过来,和他有难同当。王三顺不知道墙里已经危险,卖力地攀墙,嘴里还不住声地小声嚷着,“边爷,你别叫,我就来,就来了。”恰在这时,黑暗中窜出几个人影,把边义夫扑倒了。已在墙头上探出了半截脑袋的王三顺,一看大事不好,不知是存心要背叛主子,还是心里太慌,身不由己了,轰然一声,跌落在墙外的杂草丛中,就此不见了踪影。边义夫却心存妄想,被几个大汉按在地上了,还尖声冲着墙外喊,“三顺,顷,你你快过来……”一个大汉将雪亮的刀压到边义夫的脖子上,边义夫才老实了,连连讨起了饶。

    被提溜到斋房,往灯烛前一站,边义夫方发现是一场虚惊:坐在斋房正中间椅子上的,不是别人,却是霞姑!两旁站着的人也全是霞姑手下的前强盗,现民军同志,便笑了,说,“霞妹,误会,误会了!”霞姑不同往常,他笑得那么甜,霞姑偏就不笑,冷漠地看着他,紧绷着脸问,“啥误会了?这半夜三更的到这儿爬墙,想干啥呀?”边义夫嘴一张,想把自己关乎小尼姑是不是官厅探子的问题提出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霞姑不是凡人,说这理由骗不过她,没准反会让她生疑。便想如实招供,卖了自己的革命同志王三顺,说明白自己是在王三顺的挑唆下,到这儿来爬墙戏小尼。这念头只一闪,又自我否定了,觉得仍是不行:自己下晚还想操这女强盗,眼下又来爬墙,咋也说不过去,不忠于爱情嘛。霞姑见边义夫不说,冷笑道,边少爷,你是不是要坏我和弟兄们的大事呀?“边义夫没想到霞姑会这么疑人,觉得很委屈,”嘿,霞妹,我的好霞妹哟,咱们谁跟谁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我帮你们造了那么多炸弹,还会坏你们的事么?“霞姑哼了一声,”这可说不定!你别怪我疑你,我是不能不起疑的:我下晚专去叫你,你不跟我走,现在呢,偏又来爬墙。“边义夫听霞姑说到下晚的事,想到了绝好的理由,”下晚我被娘看着走不了,你却硬要我走;这会儿我追过来了,你却又疑我。“这话说得聪明,霞姑绷着的俊脸舒展开了,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边义夫面前,手指亲昵地往边义夫额头上一戳,”好你个边哥!我原以为你胆小,革命不成功便不敢来革命。没想到,你今夜就追来了!好,就冲着你有这个胆量,举事时我们就委桩大事让你去做!“边义夫心中一紧,”啥大事?“霞姑说,”还没定哩!没准就派你率一路敢死队攻打知府衙门。哦,你也坐吧,我们把起事的安排再好好议上一议。

    边义夫只好在一张条凳上坐了下来,硬着头皮参加了新洪举事前的这次军事联络会议,并且在这次会上成了西路民军的两大司令,铜山李双印和白天河的同党。这件阴差阳错的荒唐事,在边义夫发达之后,也变成了极是辉煌灿烂的一笔。

    边义夫嗣后回忆起这件事时,曾和儿子边济国说:“…那夜我们哪是去和小尼姑胡闹呢?我有那心思么?你不要听你三顺叔瞎扯,我确是去开会的。当时很险哪,武昌点下的那把革命之火能不能在全国烧起大家心里都没数,咱这里义旗一举是得道升天,还是粉身碎骨,就更说不清了。莫说别人,就连中华民国湖北军政府的大都督黎元洪都是从床底下被革命党人硬拖出来的嘛,黎胡子当时直说莫害我,莫害我……”说这话是在西江省城督军府,是一个夏日,天气很热,已做了西江督军的边义夫光着膀子躺在烟榻上抽大烟,信手抓起烟灯做为武昌,捡了两个烟泡当作汉口和汉阳,姨太太的洋玻璃丝袜奋力一撸成了汉水,烟枪一横算条长江,“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起义的武昌新军占了汉口、汉阳,立脚未稳,清朝政府就急了眼,起用了袁项城。袁项城就是袁世凯喽。袁世凯由彰德誓师南下,猛攻武汉三镇。汉口陷落,接下来,汉阳、武昌告急,这时,各国列强的兵船云集长江水面,表面上说是严守中立,炮口却直指武昌,实际上都心怀叵测哪。一些已宣告独立的地方,一看情况不妙,心里活动了,又想取消独立。这时,我们各地革命党人咋办呢?只一个办法嘛:那就是,不计后果,不计得失,加紧起事。在尼姑庵会上,霞姑奶奶就黑着脸说过,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三天之后,不是我们把新洪知府毕洪恩的狗头挂到城头上去,就是把我们的脑袋挂上去……”四不管边义夫事后如何表白,霞姑都绝不相信边义夫半夜三更到尼姑庵来是为了追寻革命。边义夫不是这种人,也没这份胆。边义夫在对面的条凳上一坐下来,霞姑便瞅着边义夫的脸膛,揣摸起边义夫的真实意图来,有一刻把边义夫想得很坏,怀疑边义夫是官府的探子。那当儿,西二路民军的李二爷李双印正指着新洪城的四座城门,讲城中绿营和巡防营的布防,筹划起事之攻城的事。边义夫装模作样地听,眼风却一直往她脸上、身上飞。霞姑这才骤然想到,边义夫的到来似乎与自己多少有那么点关系:在边家大门口,她就看出来了,边义夫一直魂不守舍,那神情清楚得很,直到最后一刻仍希望她能留下来过夜,她未允他,他才又追到这里。这让霞姑多少有点动容,心道,这爱情颇有些真挚哩,瞅边义夫的眼光便温和了,且在李双印说完自己的主张后,让边义夫也说说。内心里是想让边义夫当着李双印、白天河这些当家弟兄的面,给她挣些脸面。边义夫颇感突然,可霞姑让说,却又不能不说,便问,“刚才李二爷说的是打城吧?”李双印说,“对,打那鸟城。边先生有啥高见?”边义夫笑道,“没啥高见。二爷已说得很地道了。只是兄弟以为,这城不到万不得已,是不必打的。若闹到打城那一步,事情就麻烦了。你们想呗,新洪城城墙城堡那么坚实,又架着铁炮,得死多少人呀?倘或久打不下,弟兄们的军心散了,岂不坏了大事?所以,兄弟以为,当务之急是去运动守城的钱管带,让他也像省城新军的刘协统一样,随咱一同举事。”李双印摆摆手,“这事早就想过了,不行!钱管带不会认我们为革命军,只会认我们是匪,他那巡防营剿了我们这么多年哩。”白天河也说,“边先生,李二爷说得对,咱只有打,做最坏的准备。”霞姑却执意要边义夫显出高明,“边哥,你说的有道理,且说下去:你**日的想咋着去运动钱管带?人家把咱看成匪,咱还咋去运动?”边义夫想都没想便脱口说,“钱管带把你们看成匪,却不会把我看成匪,前年我不是还被李二爷绑过一回么?你们看,我去运动运动如何?!”霞姑一怔,“你去?你就不怕钱管带把你杀了?”边义夫说,“钱管带就是不愿和咱们一起举事,也不至于就把我杀了。这人没做管带以前,和我一起玩过虫,还老卖烟土给我,和我有些交往。再者,眼下武昌那边又革命成功了,全国不少省也在闹独立,他必得想想天下大势嘛。”李双印、白天河仍不赞同运动钱管带。边义夫有些懈气,“霞妹,该说的我已说了,咋办你们各位定夺吧,我又不想争功。”

    霞姑一时没了主张,便把目光投向了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革命党人任大全。任大全在斋房里踱起步来,踱到后来,桌子一拍,下了决心,对霞姑说,“我看,咱们就让边先生去运动运动钱管带!没准就能成事!”任大全的决心一下定,边义夫却又怕了:方才霞姑说的不错,万一钱管带不念旧的交情,和他母亲李太夫人一样把革命视作谋反,他真要送命的。这么一想,便立起来对任大全道,“任先生,既然李二爷、白四爷他们都不主张运动,我看就算了吧!”任大全说,“有希望总要争取嘛,武昌的黎元洪,省城的刘建时做着满清协统都革命,钱管带又如何会一条道走到黑呢?兄弟,你且辛苦一趟,做些努力吧!”边义夫用爱情的眼光深看了霞姑一眼,“我只听我霞妹的。”霞姑笑着站了起来,用一双软手按住边义夫的肩头,“边哥,你听我的,我呢,现在得听革命党的。你明就进城去运;动钱管带,不要说是我们山里弟兄让你去运动的,只说是省城革命党黄胡子和任先生让你去的。任先生回头可以给你一张革命党联络起事的帖子让你带着。”这一来,就把边义夫逼上了梁山,边义夫对运动钱管带的事再也推托不开了,只好应了下来。

    霞姑因此很是高兴,看着被灯烛映红了脸膛的边义夫,有了恍然若梦的幸福感,认为自己真的有点喜欢上这浪荡子了。其实,边义夫本来应该与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前年春上,是李双印的弟兄,而不是她手下的弟兄,把边义夫和王三顺背贴背一块绑了,一车推到了铜山山里。她是到铜山找李双印议事,才在锁票的木栅笼里见着边义夫的。当时的情形,霞姑记得真切。是一个傍晚,山上的雾很大,她和李双印谈完了事,从山神庙里出来,听得有人在唱唱,是《青天在上》里的一段,怪好听的。她立住脚听了一会儿,问李双印,谁唱的?李双霞姑探身抓住边义夫的粗辫子,在手上把玩着说,你倒不如做强盗。边义夫道,行,就跟姑奶奶你去做强盗吧!印说,一个肉票,才绑来的。霞姑说,看看去。便由李双印引着到了大山洞的木栅笼前。边义夫立在笼里唱,旁边大脑袋的王三顺蹲坐在地上,拉着一把并不存在的胡琴,用嘴伴奏,二人全无忧愁的样子。李双印说,你们还乐呢,再过几天没人赎票,老子就撕你们。边义夫不唱了,对李双印说,二爷,你撕谁都别撕我,我值钱呢!我娘就我这么一个独养儿子,她咋着也会赎的。李双印说,那就好。转而对霞姑说,这人你知道是谁么?就是当年《青天在上》戏文里唱过的那个落难少爷。边义夫说,二爷,那戏文里唱的不是我,是我娘。李双印说,我知道是你娘,可也有你么!对证公堂那一出里,你娘抱着你,你又哭又闹,你娘便唱。霞姑动了恻隐之心,对李双印说,二哥,你;既知道人家边家孤儿寡母不容易,咋还绑人家?不伤天害理呀!李双印说,也不是专捡边少爷绑的,是那日回来的路上顺手绑的,当时也闹不清他是谁。霞姑说,现在闹清了,就放了吧,给我个面子。李双印很爽快,说了声行,立马让手下的人把边义夫和王三顺都放了。王三顺一出牢笼就跪下给霞姑磕头谢恩。边义夫不跪,愣愣盯着霞姑看,说,姑奶奶这么俊,也做强盗呀!李双印说,你小子活腻了?敢说霞姑奶奶是强盗!霞姑笑道,咱原本就是强盗,还怕人说么?后来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些啥,现在已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晚由李双印作东,在山神庙里喝了一回酒,次日一早便带着边义夫和王三顺下山了。当时,她对边义夫并没特别的好感,只觉得这人挺白净,面孔也满讨人喜欢,如此而已。不曾想,到了铜山脚下,临分手,边义夫竞不想走了,要跟霞姑到桃花山去看风景。霞姑哭笑不得,骑在马上低头瞅着边义夫说,桃花山是有名的强盗窝,只有姑奶奶这种男女强盗,没啥风景好看哩。边义夫抱住霞姑的腿说,那我也去,就去看强盗。霞姑探身抓住边义夫的粗辫子,在手上把玩着说,你倒不如做强盗了。边义夫道,行,就跟姑奶奶你去做强盗吧!不料,边义夫进了桃花山不到半个月,李太夫人便由王三顺引着找到了山里,硬迫着边义夫离了山。边义夫的强盗没做成,只和她做成了一段露水姻缘。嗣后,边义夫又到山里来过几次,她也到桃花集边家去过,只是双方都再不提做强盗的话了。

    霞姑觉得边义夫是个人物,有时候让人捉摸不透。说这厮胆子小吧,碰到当紧当忙的关口上,他胆子偏就很大。你说他胆子大吧,他在自己母亲面前简直像个兔子。革命前夜,霞姑已预想到了反动顽固的边母李太夫人可能阻挠革命,临散前,又对边义夫交待说,“运动钱管带的事,你说做就得立马去做,别让你家老太太知道。”边义夫这时已悔青了肠子,昕到霞姑提到了老太太,又觉得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老太太只怕已经知道了,我跳墙时你们一抓我,王三顺就跑了,他准要去和老太太禀报的。王三顺这位同志滑头哩,是否真革命尚不可知,该厮一边假模假式做着我的革命同党,一边呢,又奉老太太的意思监视我,我拿他实是没有办法的。”霞姑有些不悦了,“这话你别说了,运动钱管带这事不是我提的,却是你提的,你现在不能推了。”边义夫脸一红,“谁推了?霞妹,你想想,我要是怕死,想推,还主动提它干啥?你霞妹说,我老边是怕死的人么?!”霞姑拍了拍边义夫的肩头,“你不是。我知道的,你明日去钱管带那里运动,我呢,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边义夫沉吟了一下,硬着头皮说,“好吧,你们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蒙咙醒来,大太阳已当顶照着了,一缕剑也似的白光直射到炕沿上。光中有尘埃飞舞,堂屋对过的西房里有婴儿的啼声,这都让边义夫警醒。边义夫想到了边郁氏和新得的儿子。又想到了要到城里去运动钱管带,才下了很大的决心,把眼睁定了。睁定了眼仍不想起,只望着房梁发呆。这时,王三顺在外面敲起了窗子,一声声唤着,“边爷!边爷!”边义夫支起脑袋一看,正见着王三顺现在窗外的扁脸,那脸上满是讨好的笑。边义夫及时记起了这厮昨夜的不忠,昨夜若不是误会,若是真碰上了官厅的探子,他岂不完了?便想狠狠骂王三顺一通,让这厮长长记性。终于没敢,怕嚷起来,昨夜的事被母亲李太夫人知道,引来极不必要的麻烦。边义夫只朝窗外的王三顺瞪了一眼,就穿衣起来了。王三顺偏在窗外表功,“边爷,昨夜真急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被官府拿去了再也回不来了呢!我都想好了,你要天亮还不回来,我就得去向老太太坦白交代了。”边义夫心里更气,操起身边的一件袍子,往窗台上一抽,“你狗东西还有脸说?滚,快滚!”王三顺身子向后闪了闪,并不向远处滚,“看看,急眼了吧?昨夜的事能怪我么?我又不知道墙那边有人,再说了,要是我先爬过去,边爷你咋办呀?谁托你上墙呀?”王三顺的声音越来越大,此等丑陋埋汰的事情随时都有可能败露,边义夫真着急了,趿着鞋要往院里去。走到堂屋,西房里的边郁氏隔着半开的门看见了,喊边义夫过去看孩子。边义夫硬着头皮过去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强笑着夸奖了句,“咱这孩子也不算太难看的。”夸罢就走了。

    到院里和王三顺一照面,边义夫脸上的笑收起了,唬着面孔对王三顺道:“王三顺,我警告你:昨夜的事你别再提!再提我就煸你!昨夜我要抬举你,你狗东西偏就不识抬举!偏就!”王三顷有些摸不着头脑,“边爷,你咋抬举我?这是哪扯哪呀?”边义夫信口胡说道,“哪扯哪?昨夜民军的三个司令都来了,知道不知道?三个司令都是孙文先生亲自指派来的!孙文是谁呢?就是孙中山先生!革命党最大的头目,朝廷的头号钦犯!就像当年天朝的洪秀全!我原想在革命党那里保你个第二路标统,你倒好,偏就跑了!”王三顺那当儿就有非凡的官瘾,一下子认真了,伸着一颗大头问,“边爷,你真要保我个标统啊?”边义夫说,“我和孙文是啥关系?和革命党是啥关系?保你个标统还不是一句话么!”王三顺悔了,脚一跺,“嘿,边爷,事先你咋瞒着我?我要早知道底细,也就不跑了!别说标统,就是棚长、哨官也成哪!”边义夫悻悻道,“我就想试试你这人靠得住还是靠不住!没想到,你靠不住,没有革命信仰!我在墙里面那么喊你,你还是跑了。”

    说罢,边义夫不再理睬王三顺,只让王三顺独自在那里后悔。自己去洗了脸,吃了饭,估摸着王三顺后悔得差不多了,才剔着牙迈着方步,到了牲口房里,找到正喂牲口的王三顺,把革命党人任大全给他的联络起事的帖子递给了王三顺,对王三顺说,再考验他一回,要他代表革命党去运动新洪城里的钱管带。王顷不想自己一人去冒险,怯怯地看着边义夫,“只我一人去,你边爷去不去呀?”边义夫仍在剔牙,把剔出的一块什么东西“呸”的一声吐了出来,“这次我就不去了,我有更要紧的大事要做,革命前夜嘛,大家事情都很多哩,我呀,孙文呀,省上的黄胡子呀,霞姑妍奶呀,一个个都忙得要死。”王三顺苦着脸,“你边爷不去好么?就不能把手上的事先放放?”边义夫脸色严峻,“我不能去,就是没事也不能去,我一去就暴露了,革命这种事最怕一个暴露,懂不懂?”王三顺不懂,说,“爷呀,我去只怕不行哩,钱管带不会信我的,他只当我是小毛虫。”边义夫纵恿说,“会信的,我看会信的!过去我找钱管带玩虫、买大烟土不都带着你么?钱管带认识你,还老在我面前夸你机灵哩!”王三顺根本没有自信,“起事造反,武装革命,多大的事呀,我这做下人的去说,人家钱管带只怕不会当真。边爷,我看你就让孙文和霞姑奶奶他们先忙着,您那,还是得和我一起去才好。”边义夫想想也是,王三顺终是下人,钱管带恐怕真不会拿王三顺的话当回事。这才死了让王三顺替他革命的那份心思,对王三顺道,“好,好,就我们两人一起去吧!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走。”

    在二进院子的月亮门口,迎面碰上了李太夫人。李太夫人正指挥着一个老妈子在二进院里抓鸡。大小姐和,姐很卖力地参与着对那只老母鸡的堵截。两个小姐踢倒了花盆,打翻了花架,正搞得院里一团糟。李太夫人很生气,立在月亮门门口,先骂大小姐、二小姐,后就骂那无用的老妈子。见到边义夫和王三顺过来,李太夫人不管她们了,警惕地盯着边义夫和王三顺问,“你们这又是要去哪?啊?咋就这么忙呀?”王三顺冲着李太夫人讨好地笑着,嘴一张就是一个谎,“也不算忙!不算!这个……一这个边爷说,说好不容易得了个少爷,要到城里给往的师爷报个喜……”下面的话不好编了,转脸问边义夫,“是哪个师爷来?”边义夫怯怯地瞥了母亲一眼,继续编了下去,“是钱粮巷的赵师爷,我娘知道。”李太夫人有了点满意,看着边义夫点点头,“那就快去快回吧!路上当心,别惹事,如今闹革命党,世面太乱,别又被谁绑去!”边义夫和王三顺应着,兔子似的窜过了月亮门,去牵马。李太夫人又是一声断喝,“回来!”边义夫不知哪里又出了毛病,在牲口棚转过了身。李太夫人说,“义夫,我可再给你说一声,你进城要敢和作死的革命党私通,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边义夫点头应道,“是,是,娘,我知道,知道哩。”见王三顺去牵马,李太夫人吩咐说,“别骑马,骑驴去,驴稳当!”边义夫无奈,只好按母亲的意思骑驴去,驴确是比马要稳当许多。

    骑驴上路时,正是大中午。天色尚好,秋的太阳很温和地挂在湛蓝的天上,天上有朵朵白如棉絮的云头。只是,刚上路就起了风。风吹得云头翻来滚去,通往新洪的官道上黄叶漫卷,尘土飞扬。边义夫骑在自家的黑毛驴上,眯眼看着天,很感慨地拍了拍王三顺的大头,“革命就是这样风起云涌的呀!”王三顺牵着驴走在官道正中,也抬头看着天,“真的呢,边爷,真就风起云涌哩。”边义夫又说,“只是,天有不测之风云,倘或这革命不成功,便就是谋反作乱了,那可真要杀头的,三顺,你怕也不怕呀?”王三顺只顾看天上的“风起云涌”,没注意脚下,被路道上的石头一绊,差点儿摔倒,踉跄着站稳后,才说,“你当爷的都不怕,我王三顺怕个球!”边义夫矜持地点点头,“嗯,这很好,很好啊!我觉得咱这革命会成功的,就算有些挫折,也会成功。退一万步说,它就不成功,官府也杀不了咱的头,咱不等它来杀,就先上桃花山做强盗去了。你说是不是?”王三顺道,“那是,谁那么痴,会等官府来杀头呀?”想了想,又问,“边爷,要是咱这革命革成了功,你估摸你能发达到啥地步?”边义夫端着下巴,沉思着,“真成了事,我看咱就发大了,我觉得凭我这份才能,好歹又是个秀才,总能放个正七品的知县吧。三顺,你说呢?”王三顺吹捧说,“我看边爷你能做统制!你要做了统制,就保我个管带吧?”边义夫手直摆,“你胡说,你胡说。我这人带兵是不行的,什么千总、把总,统制、协统都不是我能做的,只那县太爷才是我能做的。我做了县太爷,就让你这厮做个衙役头咋样?腰里别着铁绳专门锁人,威风哩!”王三顺大头直摇,“不干,不干,我才不做衙役头呢!我一定要去带兵。”边义夫说,“我都不能带兵,你还能带兵呀,笑话!”

    那时,边义夫的野心就这么一丁点儿大。不说没想过要当割据一方的督军、督办、联军总司令,闹腾得大半个中华民国沸沸扬扬,甚至没想过会去带兵,最大的希望也只不过想放个知县,这就让王三顺笑话了他整十年。民国十一年直奉战争爆发前夕,在省城督军府,边义夫为了对邻省亲奉的赵督军用兵,在直系军阀吴佩孚的支持下,把自己的八万兵马组建成讨贼联军,自任总司令兼第一军军长。在战前的军事会议上,边义夫让和他一起参加过宣统三年光复革命的弟兄站出来。有七个人站了出来。其中一个就是王三顺。王三顺时任讨贼联军第一军中将副军长兼第三师师长。边义夫拍着王三顺的肩头说,“三顺,你这厮也中将阶级了,当时可没想到吧?”王三顺说,“谁有前后眼呀?你边爷当时不也没想刭么?那咱到新洪城里去运动钱管带,你还说过你不能带兵呢,最多只能放个正七品的县知事。”众将领都笑。边义夫被笑恼了,桌子一拍说,“不错,老子当时确是没想过去带兵,更没想过要把买卖盘得这么大。然他娘的而,英雄造时势,时势也造英雄,老子我就是时势造出的英雄!你们不服不行!我告诉你们,你们要记住:从今以后,谁不服老子谁就给老子滚蛋!你就是资格再老,就算是皇亲国戚也给老子滚蛋!”王三顺从此老实了,嗣后,再不敢提这话头,只更努力地去敬仰边义夫,一直到和北伐的国民革命军决战失败,身负重伤奄奄一息时,还对边义夫说,“边爷,你别哭我!就算我死了也别哭我!我他娘的这辈子跟着你,值!你别怨我又提那回,那回咱去运动钱管带,若不是老天爷保佑,咱……咱早送命了……”

    许多年过去之后,王三顺仍不能忘记起事前新洪城里的一派肃杀恐怖的气氛。那日,他和边义夫是从老北门进的城,在回龙桥上就看见,把守城门的巡防营兵勇不少,对进城出城的可疑者都搜身抄检。城门楼上赫然挂着革命党的首级,记不得是三个还是五个。首级是装在木栅笼里的,都风干了,仍未取下。木栅笼下有一排告示,书着被斩者的罪状。到了城里。在皇恩街上又见得成龙结队的官府衙役用铁绳锁着一串串人犯往大狱里押。四下的街巷里巡防营的官兵随处可见,时而还可看到奋蹄驰过的马队。这景象生动真实,王三顺便椟了下了皂凰街一钻讲,巷蟹佰试樱著问沩艾去“访谷你看这阵势,咱还真去运动钱管带呀?”边义夫心里也发毛,脸面上仍极力隐忍,“当然要去运动的,咱们为啥来的呀?”王三顺俯到边义夫的耳旁提醒道,“人家现在正满城抓革命党,咱这不是往人家刀上撞么?”边义夫不作声了。王三顺又说,“边爷,你想呀,倘或你是钱管带,你会放着安稳的子不过,去和挨杀头的革命党私通么?要是我我就不干!”边义夫心里没了底,“叫你这么一讲,我也拿不准主意了。”王三顺说,“边爷,主意好拿着呢!咱早回家就是!也别说咱没运动,只说运动了,人家钱管带不愿跟咱干革命。”边义夫想了想,“形势如此的严重,怕也只好这样了。这倒不是我们存心要骗霞姑奶奶和任先生他们,而是钱管带十有八九不会跟咱走的。”王三顺说,“对,对,这是不用说的,钱管带要是有一丝革命的意思,还会这么大杀革命党么?你看看城门口挂的那些人头!”

    因着城中的恐怖,王三顺想早点回去。边义夫却说,半个月没进城了,今儿个难得逃脱老太太的罗网进一回城,总得找个销魂的去处耍耍才好。王三顺也想到了汉府街“闺香阁”的那帮姐妹,心就痒痒的,赞同了边义夫的主张,很快乐地跟着边义夫往汉府街走。

    革命前夜,“闺香阁”仍像往常一样热闹,院里灯红酒绿,笑声一片,琴瑟之声不绝于耳。二人熟门熟路进了院子,就被倚在回廊里的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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