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澄心亭

    第二十六章 澄心亭 (第3/3页)

张俊脸煞白如纸。双手颤巍巍将那杯盏举在面前,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楚人澈见状,却兀自不依不饶。眉宇间故作姿态,话里话外不无讽刺挖苦。

    “看来实在是楚某微名未足称道,否则又怎会教顾少侠不以为然。就连随我饮上一杯水酒……也都如此推三阻四?”

    少卿猛然惊醒,忙提起酒来一饮而尽。等到浑浑噩噩撂下杯盏,指端犹因适才较力过猛,尚在暗中不迭打颤痉挛。

    春风夜涌,吹皱一帘繁星。待暮色渐浓,自有数名婢子前来掌灯。亭台近畔,恍若流萤纷繁,一时曼舞翩跹。

    少卿心有余悸,一顿饭下来可谓食不甘味。反观楚人澈则兴致颇高,接连数杯杜康下肚,眼下已然面色微醺。情之所至径自起身,临眺四下湖光山色,双目轻阖,悠然浅斟低诵。

    “皎皎水中月,盈盈托此心。”

    “迢迢济凉夜,戚戚涉余年。”

    “踱踱山间客,翩翩云里仙。”

    “赫赫平生意,炜炜颂春秋。”

    天帷广大,地庐万里。逸兴湍飞,无愧当世人杰。

    少卿听在耳中,脸上微微动容。神情古怪方欲开口,却听一旁方梦岚叮嘱女儿,教其好生将自己送回客舍歇息。她本人则盈盈起身,搀在丈夫右边小臂。

    “夫人不必担忧。”

    楚人澈面色哂然,反将她轻轻推开。

    “好,我只在你身后远远跟着便是。”

    方梦岚面色柔和,满眼尽是温情。又向少卿行个万福,只说今日招待不周,请他务必多多见谅。

    少卿额上沁汗,极力掩饰慌乱之余,忙不迭向其还礼。

    方梦岚莞尔一笑,就此不再多言。夫妻二人身影自那青石拱桥上渐行渐远,转眼不见踪迹。

    此刻澄心亭中只剩顾楚二人,彼此目光相接,不觉各自尴尬。良久,不知是谁先低低道了声:“走吧。”,遂先后挪动步伐,一路同往宾馆方向而去。

    两人辗转楚家楼台水榭,却皆思绪重重,经久不发一言。又过半晌,楚夕若再忍不住心中胡思乱想,轻咬银牙,低声说道:“爹爹他平日一向如此,你……你也莫要放在心上。”

    “楚家主英雄盖世,似我这等无名小卒……哼!那也自然难入法眼。”

    “你别这么说!爹爹并非不明事理之人,有什么事情的咱们大可回头同他好生言语,那也不必……”

    楚夕若初时本意,原是想劝少卿释怀。渠料他竟勃然变色,不待自己把话说完,便恨恨一拂衣袖,厉声质问道。

    “你以为旁人都是痴子,独独看不出你们父女俩的算计?”

    “我……”

    楚夕若花容失色,暗自一声惊呼。只道昨晚与父亲一席夜谈,不知怎的竟被少卿知晓。忙停下脚步,急声辩解道:“爹爹昨日虽不肯答允,可若是咱们竭尽所能,那也未必便不能教他回心转意!”

    “你……你又凭什么一口认定此事就再也绝无可能?”

    “原来你昨天就已经知道了!”

    少卿蓦地转过身来,目光阴森乖戾,直盯得楚夕若脊背阵阵恶寒。

    “你问我凭什么断定他绝不会回心转意?”

    “哼!刚才在湖边,你爹最后说出的那些话,你现下可还能记得几句么?”

    “爹爹他不过是趁着酒兴随口说说罢了,那又能有什么其余的意思?”

    楚夕若满脸通红,独不知其究竟是何用意。可她越是如这般茫然无措,在少卿看来便越是欲盖弥彰。当下全没好气,恨恨大叫道:“你不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态!”

    “我问你!迢迢济凉夜,戚戚涉余年。究竟谁是凉夜?平白无故,又为何要心怀戚戚以尽余年?”

    “还有!踱踱山间客,翩翩云里仙。山客从来形单影只,你又曾见过哪里的仙人成双结伴?这里面目中无人,唯我独尊的意思,便是三岁孩童都能听得明明白白!可笑到了你的嘴里,却全都成了什么酒后之言!”

    “那是……那是……”

    楚夕若一时哑然,自行反思少卿所言,只觉头痛欲裂。她脸色苍白,形同金纸一般,竟一改平日骄矜自傲,便在当场发起急来。

    “你与爹爹相处尚浅,等到再过些日子……自然会知道他老人家绝非如你所想般心胸狭窄!”

    “不错,我同他确实不过只有数面之缘。”

    “不过一叶知秋,他究竟为人如何,我也同样心知肚明!”

    少卿正在气头,目光冷峻如铁,咄咄喷薄恶寒。

    “柏姑姑说得一点不假!”

    “你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从来便是表面义正辞严,却偏偏好在背后暗箭伤人!先生居然还想着同你们化干戈为玉帛,哼!当真可笑至极!”

    “顾少卿!你别欺人太甚!”

    楚夕若玉容惨淡,念及自己因和父亲据理力争反遭责骂,不禁更觉满腹委屈。素手疾扬作势欲打,良久却又只是滞在半空。

    少卿怒极反笑,脚下向前逼行,迫得她踉跄退开数步。而后气哼哼扭头便走,只将一席话语愤然掷地有声。

    “既然楚家主无意言和,明日一早顾某自会赶回青城山复命。从此山高水长,再不必扰了楚小姐的清净!”

    露华微沁,料峭半抹茕茕清影。楚夕若伫在原地,转眼被夜里潮气沾湿衣衫,不由轻轻打个冷战,陡然间,她忽觉何物刺破指尖肌肤。低下头来怔怔一望,却是一只玉簪幽幽蕴光,上面似有淡淡血色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