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猫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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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猫图 (第1/3页)虽说半夜抄家的风儿已随着“***”作了古,金竹轩听到敲门声还是有点犯嘀咕:大白天都少有人来,深更半夜谁来找我呢?
他拉开灯、打开门,看见站在门口、面带微笑行四十五度鞠躬礼的是康孝纯工程师,这一惊非同小可。这么说吧,近年来可以跟这事相比的只有两件,一是唐山大地震,一是吉林陨石雨。
“这么晚还打扰您,您多包涵!”康孝纯拘拘束束地说,“我来是求您帮小忙的!”
“是是是,”金竹轩答应着,不知道是该先请康孝纯进屋坐下呢,还是该找件衣服先把自己这副自然主义的形体遮盖一下。
“您甭张罗,我说句话就走。”康孝纯看出金竹轩局促不安,忙拦住说,“我来求您帮个忙。”
“您尽管说,只要我办得到。”
“我那儿有瓶酒,想请您帮我一块喝下去。”
“啊?可这是从哪儿说起……”
“您要答应帮忙,我先走一步,您随后到行吗?”
“您既说了,我能不办吗!”
“多谢您了,回见您哪,多穿件衣服别着了凉您哪!”
康孝纯走了。金竹轩望着他的背影直掐自己的大腿,他怀疑这是不是作了个荒唐梦。
金竹轩一边穿衣服,一边琢磨,这位工程师怎么了?神经不好呢还是别有他求?
打从京华建筑公司成立(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康工就是公司技术科科长,金竹轩就在他手下当文书。打从盖起这片宿舍楼(也有二十五年了),他们俩就在这幢楼里作邻居,康工别说没造访过金竹轩的华居,私下里连闲谈总共也不过两次。
是康工程师为人格外的傲慢自尊么?差矣!全公司二十几个科,康工程师的谦虚是数一的。向老金布置任务,从来没说过:“喂,你去干这个!喂,你去弄那个!”他总是双手捧着文件,走到老金的桌前站稳,四十五度躬身,笑着小声说:“老金同志,您看把这个文件抄它两份好不好?咱们下午三点用!”再不就说:“老金同志,我看这个地方要换个说法更妥当些,干嘛要用命令的口气呢?用建议的口气人家也会遵照执行的。我看您就辛苦点,改一下吧。”
三十多岁的人就当了科长,而且听说早在伪满时期就当过“清水组合”的主任工程师,更早,在哈工大上学时,就是全校有名的高材生。待属下如此和气,能说傲慢吗?
二十五年前,老金和康工在街头相遇,意外的发生了第一次私人交往。这次交往过后,康工给老金留下的印象就不止是谦虚有礼,而且可以说助人为乐了。
老金为人有个祖传的缺点,爱花零钱。虽说孤身一人,没任何牵累,每月五十二元工资总是可丁可卯。也难怪,他熟人太多么!发薪这天,他照例是不在食堂吃饭的。下班之后,溜溜达达,进了天福酱肘铺。本只想买几毛猪头肉上饺子铺喝口酒就算完。可天福号大师傅是熟人,一见他进门,就笑嘻嘻地把嘴揍到他耳朵边说:“我准知道您今天发薪来,才酱的填鸭,我给你留了一个在后柜放着呢!”
没说的,付五元大洋提着鸭子走吧。刚走到砂锅居门口,掌柜的刘四从门里抢了出来,打刘四学跑堂老金就认识他,解放了,刘四还保留**惯,“竹贝勒,我正等您呢!刚杀冷儿头一回灌的血肠,今儿个炸鹿尾也透着鲜亮,快进来吧,还上哪儿去?”
头回灌的血肠,鲜亮的炸鹿尾,外加上刘四的外场,得进去坐下吧!
转一圈回来,到晚上一数钱,剩下三十六块了。半个月过去,除去饭票,剩下的钱就够洗一次澡剃一回头的。
您别以为下半月没钱了,金竹轩的日子就过得没声色。不然,该省的时候老金自会按省的办法过,照样自得其乐。下班后关上门临两张宋徽宗的瘦金体,应爱国卫生委员会之约,给办公楼的厕所里写几张讲卫生的标语,然后配上工笔花鸟。到星期天,早起到摊上来一碗老豆腐下二两酒,随后到琉璃厂几个碑帖古玩铺连看带聊就是大半天。那时候站在案子前边看碑帖拓本,店员是不赶你走的。
这个星期天正赶上老金没钱,又到了琉璃厂。在汲古阁翻看碑帖,无意间看到案子下边堆着一卷旧黄绫子手卷。拿起来掸掸土,展开一看,是半幅圣旨,雍正朝的。汉文的半幅叫人裁走了,留下来的是满文,讲的是关于修葺盛京八旗衙门旧房的事。老金对满文不算精通,可出于对自己祖宗、自己民族的怀恋之情,总爱涉猎一下。他看过来看过去,攥着这半幅圣旨舍不得撒手了。
站柜台的是什么人?练就的来看客人眉眼,就凑过来说:“金爷,有您的,我把它扔在案子下边,就为的看看如今还有没有识货的人!可就没料到您这儿来,现在想藏也来不及了!”
“离西[注释1]怎么的?”
“您别跟我逗,这是什么货您明白,要不剩下半幅,我能露吗?”
“多少钱?”
“跟您讲生意还有我的赚头吗?偿个本儿,给五块吧。”
“多了!”
“多不多您有谱!”
“不值!”
“值不值您有数!”
金竹轩不再说话,把手往口袋伸。他知道口袋里没钱,这是伸给掌柜看的。掌柜的早知道他身上没钱,可不挑破,斜眼看着他。
“哎哟!”老金冒叫一声,“我忘了把钱带出来了。这么着,东西我带走,明日格我再把钱送来。”
“您还是把东西放下,”掌柜也把一只手按在那半幅圣旨上,“等你取来钱再拿走。”
掌柜的知道金竹轩是从不坑人的。多少年来拿走东西不给钱的事决没有过。这么卡一下,为的更激起老金买这件背时货的热心肠。于是一个抓住这半,嘴里说:“交情呢,交情呢?”一个按住这半幅黄绫子,抱歉地说:“柜上的规矩,使不得使不得。”
两人正在客客气气地互不相让,门外走进一个年轻人,笑着问:“老金同志,怎么回事啊?”
掌柜的一见来了人,放了手。老金把圣旨抢在怀里,抬头一看,原来是顶头上司康孝纯,一下脸也红了,口也吃了。
“没事您哪,我们在谈生意您哪,是这么回事,我要买这件东西,可早上出来得急,一换衣裳,把钱忘在家里了……”
康孝纯半年来看见老金穿的都是这件衣裳,估计他也没有什么可换的,就问掌柜:“多少钱?”
“五块!”
康孝纯掏出皮夹,抽出一张五元票子递了过去。金竹轩脸更红了,伸手拉住说:“这是怎么说,这是哪儿的话?”掌柜手疾眼快已把票子接过去塞进了抽屉,康孝纯说:“老金同志,您跟我还客气什么?”金竹轩连连点头说:“好,明儿上班我给您带去,再不等发薪那天璧还。”康孝纯说:“这点小事也值当的还?算我送您的!”说着两人出了碑帖店。康孝纯也没事,就拉着金竹轩到附近的一个茶馆坐下来,泡了壶茶,就着瓜子玫瑰枣,两人闲聊天。
“解放前,我靠卖祖上的产业混日子。”金竹轩脸红着说,“这坐机关办公的事,我是头一回干,蒙您多照应了。”
康孝纯坐在对面,像小学生听课似的规规矩矩地听着,然后答话:“您太客气了,我年轻,又是干技术工作的,这领导的事也没作过,你见到有什么缺点,还请多批评。”
“很好,很好,确实是年轻有为。”金竹轩一边说着,一边琢磨,人家对咱慷慨热情,自己不好太不来真格的,就斟酌着词句说:“要说句知己话呢,我倒也想给您提个醒!”
“那好啊,”康孝纯诚恳地说,“您提提。”
“我那天抄写会议记录,就是讨论工字楼苏联专家建议的那分记录。我发现人家都说建议好,一定照办。可就是您……”
“我说建议不完善,应当重新设计。我还画了个图,指明那几处结构强度达不到可能出问题。”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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