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任头一件事
上任头一件事 (第3/3页)
工作上的事,把门反锁上走了。赵承志醒来天已大亮,老伴还睡着,不知她半夜什么时候回来的。
除去发烧、头痛,又加上骨节酸疼,这一天赵承志耐不住了,只好又去卫生所。
“你是不是在发烧?”徐老大正给别人号着脉,一眼看到赵承志,便放下那人站了起来,上去摸一摸他的脑门:“哎呀,你高血压,发烧得早点来,不然出了危险是你负责是我们负责?你有问题是有问题,看病是看病,我们是按科学办事的,这也是体现政策,你有什么可顾虑的?”
徐老大一边说着,一边就开了处方,同时写了张休息一个月的病假条,并告诉赵承志,以后不舒服,随时来看。
赵承志回到家时,老伴又站在门口了望,老远看见就过来搀扶他。
“病假开了?”
“开了,还一下就开了一个月,鬼知道徐老大抽什么疯,态度吓杀人的好。”
“也许就是那种人,风一阵火一阵。管他呢,开了假就好。”
“咦,你怎么今天没上班?”
“我?我看你烧得厉害,放不下心,回来看你能不能开下假来。”
一个月病假没休完,“***”被打倒了,虽然赵承志的结论还没重新落实,可对老干部的生活照管好多了,他可以直接上医院,休息不休息大夫说了算,不必再找保卫科和徐老大签字了。他一休就是半年多,然后就闲呆着等候分配,血压降下去了,结论也重新改正过来。他不愿再休息下去,经过几次要求,上级还要他回到建筑公司当经理。
赵承志从市委大楼出来。不再坐车。从徐老大想起,又想了几件回公司必须尽先抓好的工作。到公司上任之前,他还要到宾馆参加几天计划工作会议,沿途又买了几件开会时要用的零星物品,到家时已是下午四点多了。
还没进门,就听到屋里有人说话。老伴开门时,他就问:“谁来了?”
“徐大夫。”
“徐老大?他来干什么?”
这时徐老大迈脚从里边也迎了出来,笑着说:“咱们卫生所,为了配合全公司的增产节约运动,建立了巡回出诊制度,对一些老患者送医上门。”
“嗯,”赵承志想,他来工作,总不好在这时候发火,就说:“屋里坐。”
“您休息一下,我就给您检查吧,我还要到几位工人患者家中去,不敢太耽误了。”
赵承志喝了杯水,徐老大就开始检查,量血压、看眼底、听诊、叩诊……足足忙了半小时。徐老大然后洗洗手,从皮包里掏出来大小四五瓶药说:“这个是降压的,这个是疏通血管的,这个是降胆固醇的,这个叫‘救心’是从日本来的新药,只供重患者服用,根据您的情况,这血压三五天要量一下。三天以后我再来。”
“我还要开几天会,开会期间不在家里住,你不必来了。等我上班再说吧。”
徐老大点头应着,连忙告辞。赵承志的老伴出去送他,赵承志坐在那里就没动。过了会儿,老伴回来了,帮助赵承志收拾药瓶子,一眼看到在一个药瓶下压着两张十元的新钞票,一把握到手里,神色慌张地就往外追。赵承志看在眼里,感到蹊跷,也跟了出去。他走到门口,正听见两人在争执:
女的说:“快拿回去,叫老赵知道了不好。”
男的说:“不,不,不,托您买到烟就不错了,哪还有叫您垫钱的道理!我早就想送来,可就是忙,一拖过了十多个月,太不像话了。”
赵承志一听,又气又恼,又羞又恨,不愿再看那惹人恶心的场景,扭身回到房中,等老伴一回来,他就火冒三丈地说:“原来我这病假条是你偷着拿烟换来的呀?老干部、共产党员,干这种事,丢人!”
“丢人比丢命强!”老伴见已经揭了盖子,爽性大方起来:“你以为光凭病情人家就给你开假条啊?你以为你硬拼着上班还能活到今天,看到落实政策啊?人是我丢的,不关你的名节!我舍出丢这个人,也舍不出丢你的命!老干部、共产党员,在那时候有三条烟卷值钱吗?”老伴一屁股坐在床边上呜咽起来。
老伴一哭,赵承志立即觉得自己的理亏了一半,当初没有这几条烟,他能不能活到今天,当真还得打个问号。越想对徐老大就越恨起来。
“你把那钱还他没有?”
“他不收!”
“你留下了?”
“在大街上你推我顶叫人看着像什么话?”
“真胡涂,本来他是勒索、受贿,你一收这钱,他就没事了!”
“你以为不收他就跑不了啦?他会说原是托咱买的烟,咱偏不收他的钱。再有运动还刷你拉拢腐蚀干部的大字报呢!”
赵承志不由得苦笑起来,原来他一直以为自己老伴文化低,知识少,看问题没政治头脑。今天才发现,有些事她竟比自己还看得透些,这些从实际生活总结出来的生活观念,竟不是三两句书本上的话可以攻得倒的。
“这个徐老大!”赵承志发狠说,“建筑公司不能留他!”
老伴没答腔,径自忙自己的家务去了。
赵承志第二天整理了一下东西,第三天去宾馆大会服务组报到,工作人员告诉他住在三〇二号房间。他乘电梯来到三楼,推开三〇二房间一看,两张床都有人坐着,以为没看准号数,连说:“对不起,走错了门,”就要往外走。这时,左边床一个人站起来说:“赵经理,没走错,这床是您的。”赵承志一看,原来坐在那儿的是徐老大。
“你。你来参加会?”
“您又忘了,今天是您量血压的日子,您不说了今天来开会吗,我先来一步等着您。咱们巡回医疗组就是这个规定,送医到人!”
“别人那里你也这样?”
“当然,我这才从老工人余师傅家出来。不过,对那几个打砸抢首要分子我们不能这么做,感情上过不去呀!*****中我受过他们蒙蔽,这条界线是非划清不可的。”
赵承志再也找不出话来说,只好坐下叫他量血压,查脉搏,整整闹腾半小时,临走又留下两瓶药,说是从香港进口的。在卫生所业务会上由大家共同研究分给哪个患者,他只是带来了而已。
徐老大走后,住在对面床上的某厂长连连称赞:“你们厂这医务人员工作态度真好,回去后我要叫我们厂的人来学习。”
“学习?我还要打发他走呢!这小子看风使舵,见人下菜碟!走后门,势利眼恶劣得很!”
“就这些吗?”
“这些还不够?”
“你不要,给我们!*****中上来的那些大员们、部长们,哪个不会这一套?不会这一套上得去吗?他不是‘***’嫡系骨干吧!”
“那倒不是!”
“那就好办!”
赵承志一听,又心活了。心想:徐老大这种人在社会上总要存在,要紧的是当头头的自己要冷静,别叫他牵着鼻子走!这种人不能肉体消灭,只能改造思想,而从改造思想角度看,倒是老单位对他摸底。容易有的放矢,当真从革命利益出发或许还是不叫他走有理。矛盾不能外交。
赵承志在宾馆开了十天会,徐老大来送医上门四次。那认真负责的工作作风,那恭恭敬敬的说话态度,真叫安心挑毛病的人也难以找出纰漏。
散会的当天晚上,赵承志回到家里,和老伴一边喝着茶一边闲唠嗑。
赵承志说:“这个徐老大,我又不想叫他走了。”
老伴说:“听那话头,他自己可愿意换个地方。”
“他倒想走?为什么?”
“他想入党,说到别处解决能快点,在你们这不大好解决。”
“那倒是,我们龛了他十多年,把他看透了!换个地方,又不搞*****了,只怕十年也看不透,像他这么脑袋活的人,入党还用等十年?”
“要不是*****,你不也早把他培养进党内了吗?”
赵承志听了,脸红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赵承志当天想了半夜,第二天上任,决定的头一件事是坚决把徐老大留下来,他认为这才算对党负责任。
一九七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