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 天哭丧着脸在沤雨

    065// 天哭丧着脸在沤雨 (第3/3页)

,他去祭祖后,要直接去酒店上班。他跟李婉和李让说,今天爸爸一个人去给爷爷奶奶烧香,你们两个就在家里。

    李婉和李让一听,都大声地说不行。我们要去!

    在满是灰尘而又狭窄昏暗的骨灰存放室里,李非把一个凳子垫在脚下,从两个不同的架子上取下父亲和母亲的骨灰盒。再把他们抱到室外方便烧香和放鞭的花坛上。

    他从来不让两个孩子进到骨灰存放室去。怕那个满是鬼魂的空间吓到孩子。骨灰盒上龛着两个老人的照片。照片上的眼睛看着他和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争抢着给爷爷奶奶点香烧纸。香纸燃烧的青烟腾空而起,带着后人的思念融入在天空无尽的灰色中。李非叫李婉李让站起来,领着他们给爷爷奶奶作揖;给爷爷奶奶放鞭炮。

    回家路上,还是李让坐前边,李婉坐后边。李非迎着北风使力地蹬着他的凤凰自行车前行。一粒粒泪水飘洒出来,把两行冰冷的感觉挂在他的脸上。女儿李婉说,爸爸,天下雨了。

    是啊,天若有情天亦雨。

    那天,天哭丧着脸在沤雨。天眼鸟瞰:地面上有一条小河;小河南岸有一个小镇;小镇东头有一个小闸;小闸连着一条小沟;小沟里泊一条柳叶状的小船。蝼蚁般大小的几个人,从镇中一间房屋搬出各种物件,缓慢而笨拙地向小船移动。来来回回。一趟又一趟。

    这蝼蚁般的几人正是李非一家。在“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大潮的裹挟下,作为小镇居民的他们已身不由己;不得不离开世代生活的小镇;被下放到广阔天地的农村去。

    堂叔撑一只借来的小船。小船载着他们一家以及在乡下必需的物品;也载着他们沉重的屈辱。从名单公布的那一刻起,他们成了低人一等的一类。不论是被同情还是被看不起,都让他们抬不起头。

    他们原本不是吃闲饭的人。父亲用以谋生的一条跑运输的木船,被割了资本主义尾巴;他学徒的镇办照相馆,也由于师傅为自己历史的问题鸣冤叫屈引来祸事给关了门。

    他们借住在乡下一家亲戚的房子里。那是一栋坐北朝南的三间瓦屋。厨屋连接在正屋前面右侧。正屋的两边是房间,中间是堂屋,堂屋后部是堆放杂物的套子。套子的旁边开有后门。

    亲戚一家五口。儿媳和孙子住西房;东家两老住东房。李非一家去后,在东房的后部隔出一间小房,与套子连接,作为李非一家三口的栖身之地。母亲怕儿子受委屈,让他住了里间,自己和他父亲住套子。小房和套子原本都没有窗,李非要在后墙上开了一个像自家房间的小窗,这让母亲很为难。毕竟不是自家的房子。她给东家讲好话,勉强得到了人家的同意。

    搬家的劳累让从没做过体力活的一家人身子骨散了架。他们早早地躺了下去。躺在陌生的黑暗中。强忍了一天的母亲伤心地哭了。哭得跟黑夜一样无声。她不能让别人听见,更不能让儿子听见。

    她原本一身病痛,在路上练了一天的一双小脚此刻火烧火燎。这些身体上的痛苦她都可以忍受,唯一让她无法忍受的是对儿子的心痛。父亲歪在床头抽烟。烟头一明一灭。偶尔闷雷般地叹出一口气来。

    李非久久地看着窗口发呆。所剩不多的天光还在迅速离他远去。就像离他远去的往昔。窗口愈来愈暗,暗得如一堆黑夜里的残雪。他的心和满屋的黑暗一起泅向窗口,把一堆追忆挤在那里。

    生他养他的那个小镇;那个满是童年记忆的家;那些朝夕相处的玩伴;那些曾经无忧无虑的时光。他心里有千般的不舍;万般的眷恋。他发疯一样地胡想:尽管这世界依旧存在,天光明天还会回来;而我断然逝去的往昔,却从此一去不能复返。

    几个月以后,他被招工进城;几年以后,他饱受磨难的父母也得以返回小镇。但他对当初这种违背人们意愿的做法始终不能理解。

    李非回到酒店后,没有像平时直接到营业场所去。而是先来到办公室。他要来拿红包。这些小红包是为春节加班的员工准备的。为的是图个开心,图一个吉利。

    整个办公室只有宋博一个人在。李非把他叫到自己办公室坐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红包递给他。

    感谢你在过去一年的辛勤付出。新年快乐!

    宋博知道,酒店为员工准备的小红包分为二十元、十元、五元三个等级,分别是由总经理、部门经理和主管发放。而他现在接在手里的,是一个有分量、有厚度的红包。他用不露声色的喜悦说了一声:谢谢总经理!

    宋博说,我刚去各部门转了一圈上来,别的部门都还正常,就是管事部有点小情况。

    什么情况?

    一个叫刘春枝的洗碗工在哭,沈师傅在一边劝她。

    知道是为什么原因吗?

    宋博说,沈师傅说是她家里闹矛盾。但又跟我使眼色,好像有什么隐情不方便说。等会您可以去问一问沈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