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忧与虑

    第九章忧与虑 (第3/3页)

勾勾盯着叶小姐的脸,她希望叶小姐快点醒来。

    院门口又传来了脚步声,英子一激灵,她急忙给叶小姐盖上被子,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叶祖母,老人的额头冒着大颗大颗汗珠子,老人的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嘴里也不知嘟囔着什么。

    “祖母,好像来人了!俺去看看!您不要担心,叶小姐没事的!”英子知道,此时此刻她必须替叶家承担一些义务。

    院门口外站着宋先生和一个陌生人,那个陌生人肩膀上背着一个包裹。

    英子急忙打开院门,她让宋先生他们迈进了院子。

    乖巧懂事的黄丫头一声也不吭,它摇着尾巴跟在英子身后。英子目送着宋先生带着那个人匆匆上了二楼,她默默站在院子里,她蹲下身子抱紧黄丫头的脖子,黄丫头把头紧紧靠在英子怀里,似乎两个人互相给对方力量。

    时间一点点走着,走得很慢,黑夜的垂幕一下笼罩了叶家院落,秋蝉在夜色里喘着最后的气息,一声长一声短,让听着的人替它们着急;院门外一下空落下来,没有了吆喝声,没有了脚步声,没有了悄悄说话声;柳巷子里,煤炉残留的星星之火还在使劲摇晃着,想掀开压在它身上的厚厚的煤灰,砰燃困境的束缚;突然一只死去的婵儿落下,它黑色的身体已经没有了生息,它嚣张了一个夏季与一个秋的开头,秋天的中旬还没有到来,它的魂魄已经出窍,没有留下最后的色彩,一败涂地的草草收场;抬起头看着天空,梧桐树的枝条遮挡着遥远、又触手可碰的天际,月亮在云层里穿梭,投下梧桐树的影子。

    叶小姐在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发现英子坐在她床前睡着了。英子在叶小姐床前坐了一宿,她的小脑袋耷拉在胸前,她实在太困,太累。

    “英子,渴,水!”叶小姐抬起她肿胀的眼皮,她看着英子,有气无力地招呼。

    英子一激灵,她循着声音看到叶小姐睁开了眼睛,她心里一阵惊喜,她“腾”站了起来,“叶小姐!”

    “英子,麻烦了,想喝水!”叶小姐声音沙哑。

    “不可以!”英子摇摇头,“宋先生说您暂时不能喝水!”看着叶小姐干裂的嘴唇,英子不忍心。可是宋先生的话依然在她耳边,“英子,叶小姐身上有伤口,伤口在流血,虽然止住了,但,伤口太深,暂时不能喝水,你记住呀,必须在十个小时后才能喝点米汤之类!”

    英子抓起桌上的茶缸,她手里攥着一根竹筷子,她用竹筷子沾了一点点水珠,她小心翼翼把竹筷子上的水珠放到了叶小姐的嘴唇上,那滴水珠刚刚靠近叶小姐的嘴唇,叶小姐就迫不及待地伸出舌头,“多点!多点!”叶小姐抬起欣喜又渴望的眼神看着英子。

    英子摇摇头,她必须要克制自己对叶小姐的可怜,“湿润一下嘴唇可以,待会,到了下午就可以喝点米汤,您一定要忍住,千万不要生俺的气,对不起,叶小姐,俺要听宋先生的话!”

    叶小姐笑了,她点了点头,英子又用竹筷子沾点水送到叶小姐的唇边上。

    叶小姐能下地了,叶祖母高兴得脸上的皱尾都开了,新丽新菊新新高兴地在楼道里跳着。英子站在叶小姐的身边,她想问问叶小姐前天发生了什么,叶小姐摇摇头,意思是不让英子问,英子闭上了嘴巴。

    叶小姐很感激英子的照顾,她垂头看着英子的眼睛,“英子,谢谢你!这是俺的真心话,这两天真辛苦你了!有你的照顾俺才好的这么快!”

    英子摇摇头,“我们是一家人,这是俺应该做的,不是吗?”

    叶子小姐笑了,“我们英子真懂事!”突然叶小姐想起了什么,她垂下头问英子,“英子你有两天没有上班了,是吗?不知单师傅那边的情况!”

    “您不是说有罢工的吗?您不是不让俺去上班吗?……”英子皱皱眉头,她心里有很多问号,“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单师傅也参加了罢工吗?”

    叶小姐突然严肃地摇摇头,“他不能参加!他不能暴露!这件事不要跟他说起……”

    “是您负伤的事情吗?不能给他说是吗?”英子摇摇头,“俺不会说的,您放心吧!在烟厂里一般也没时间聊天,除非吃饭的时候,就十几分钟,一晃就过去了,有时候饭还没吃完,监工就吹哨子啦!”

    “不容易,烟厂的工人真的不容易!”叶小姐长长叹息着。

    英子不懂叶小姐为什么在罢工那天不让她上班?为什么单师傅也没有参与罢工?

    “如果可以,你们以后能有一个星期天,这样,你可以在星期天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儿!”叶小姐说。

    听了叶小姐的话英子心里说不上的高兴,“真的吗?太好了!”英子盼着不再像陀螺一样每天不停地旋转,能有一个空余的时间,她可以在家里帮着叶祖母缝缝衣服,她还可以在书房里看看书,如果真的像叶小姐嘴里说的有一个休息日那就太美了!英子不知道这个休息日是多少工人用鲜血换来的?她没有看到工人罢工的场面,她更没看到有多少工人被鬼子杀害,那天颐中卷烟厂门前血流成河。

    英子开始新的一天的工作,新的一天总是带着美好的渴望,可是,当她刚刚踏进卷烟厂就看到了站在刑讯室门口的鬼子兵,他们手里端着刺刀,他们的眼睛里闪着凶残的光。

    日本鬼子开始盘问一个个工人,问是不是参与了罢工?参与罢工的工人被抓进了刑讯室,刑讯室里传来鬼哭狼嚎。当日本人问英子那天为什么没来上班?英子说,那天刚走到厂子门口就听到了吆喝声,就吓得跑回了家。日本人看着胆怯的、夹着瘦弱双肩的英子,他们摇摇头,他们看到英子的眼睛里闪着害怕又诚实的光。

    监工头弯着腰走近一个手里抓着警棍的日本人,他低声嘀咕着,也不知道他与日本人说了什么?

    “喊单过来!”日本人抬起头瞄着不远处的车间,“快点!”

    单师傅来了,他远远就看到了英子站在日本人的面前,他先向日本人哈哈腰,他又向监工一笑,他又把眼睛投向日本人,“长官,您辛苦!”

    日本人斜了一眼监工,监工慢慢走近单师傅,“这个小丫头是你的什么人?”监工一边用他手里的皮鞭指着一旁的英子不怀好意地问单师傅。

    “您是知道的,俺那天在厂子里,不是吗?俺哪儿也没去!”单师傅答非所问。

    “不是问你,是她!”日本人用他手里的警棍指指英子。

    “奥,她呀,她是我一个朋友的女儿,朋友托我照顾她,俺要给朋友面子,不是吗?”单师傅不慌不忙地说。

    “她那天参与闹事了吗?”日本人吼叫着。

    “她,不可能,一个刚刚十三岁的孩子,看看她胆小害怕的样子,她什么也不懂!别说她不懂,俺也是糊涂,日本人给我们工作做,有工作就有饭吃,那一些人是故意没事找事,吃饱了撑的……”

    “那天,的确俺没有看到她在场!”监工突然换了一副嘴脸,他一边讨好地看着日本人,他一边附和着单师傅的话,“她这个小个,那天,那天那么多人,她还不被挤成柿饼子,哈哈哈”

    “去,带她去好好工作!”日本人发话了。

    单师傅松了一口气,他拽起英子的胳膊,“走,一定要好好做工,好好做工才有钱,才能吃饱饭!”单师傅突然又压低声音对英子说,“过几天我们几个工人去日本,以后俺照顾不了你啦,俺会拜托监工师傅罩着你,你可一定多长心眼呀!”

    “去日本?”英子抬起头看着单师傅愁眉苦脸的样子,小心翼翼问,“您不去不行吗?”

    单师傅咧咧嘴角苦笑了一声,他又摇摇头,“俺想不去,可是,还是命重要不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英子沉默,她不知道单师傅去日本的命运会是什么?这是英子最后一次与单师傅说话,这也是英子最后一天见到单师傅。

    叶家院子非常安静,叶祖母坐在一楼的客厅里,她身边围坐着新丽新菊和新新,还有黄丫头,他们似乎在听叶祖母讲故事,新新在打瞌睡,他的一双小眼睛都睁不开了。

    黄丫头听到了院门外小路上传来了英子的脚步声,它“腾”一下从客厅蹿到了院门口。叶祖母抬起头看了看院子,她又背过手去敲敲后背,挺挺腰,“你们英子姐回来了,你们也快去睡觉吧!”

    这时英子迈进了院子。

    英子一边往一楼客厅走,她一边向叶祖母笑笑。叶祖母急忙从椅子上站起身,她的胳膊下揽着新新,新新瘦弱的身体歪斜在老人的身上。

    “祖母,叶小姐呢?”英子想把单师傅今天的话告诉叶小姐,可是叶小姐没在家。

    “出去了,唉,也不知留个话,真让人担心呀!”

    “英子姐!”新丽新菊一下跑到英子身边,新丽接过英子手里的花布包,新菊拉着英子的手,嘴里甜甜的,“祖母说英子姐最辛苦!”

    “不辛苦!”英子看着新丽新菊一张张无忧无虑的脸,她心里也高兴,被束缚了一天的自由此时可以释放,“你们在做什么?听祖母讲故事吗?怎么还不去睡觉?”

    “嗯!”新丽点点头。

    叶祖母看着英子叹了口气说,“我们等着你,看不到你,她们就不去睡觉!咳,你看看新新都困成什么样子啦!”

    “以后你们不用等俺,你们去睡吧!弟弟已经站着睡着了!”英子看着新新瞌睡的样子笑了,她看到新新的嘴角还流着哈拉子。

    “没有,没,没有!俺不困!”新新急忙抬起衣袖擦擦嘴角,他不好意思地看看英子的眼睛,他又急忙垂下他的小脑袋。

    英子看着脖子长、脑袋大的新新她心里很难过,自从新新上次生病,他似乎失去了好多精神,眼看着一天比一天瘦。

    “新新,给!”英子像变戏法似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苹果。

    “苹果?!”三个孩子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哪来的?谁给的?”大家连着声问英子。

    英子把手里的苹果递给了新丽,“你去洗洗,然后让祖母切了,大家分着吃!”

    “英子,是不是你们工人都有?”叶祖母也对眼前的苹果充满了好奇。

    “不是,哪有那种好事儿!”英子摇摇头,她微微一笑。

    “那哪儿来的?”新丽新菊满眼好奇。

    英子吞了一下嗓子,慢悠悠地说,“还是俺告诉大家吧,今儿俺路过黄县路,在那段路口有一个上坡,俺帮一个人推了一段路的车子,这个苹果是他送给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