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饿与泪

    第十一章 饿与泪 (第3/3页)

单师傅是朋友,冲着他的面子,俺已经很照顾你啦不是吗?!”

    英子急忙点头,“俺知道,俺知道!谢谢您!”

    英子回头看看依旧站在铁栅栏门外的吴莲,吴莲双手抓着铁栅栏门上蹦下跳,她的眼睛紧紧盯着英子这边,看样子她很着急。

    “好吧!”英子无可奈何地向监工使劲点点头。

    吴莲也有工作了,吴莲的工作是英子用一个星期的工钱换来的。灵子不明白英子为什么要这样做?当她把英子和吴莲的事情告诉她的母亲时,那个日本女人嘴里连连说着,“英子小姐是好人!英子小姐是好女孩!”

    而英子没敢把她帮助吴莲的事儿告诉叶家祖母,叶祖母这几天身体很清瘦,不知是累的还是饿的,还是因为她老了,她每天半夜偷偷起来,她把身体倦进洗手间,她的手扶着墙,她的头埋进她两腿之间偷偷咳嗽,她怕她的声音惊醒英子,她更怕耽误孩子们睡觉。英子醒来了,新丽也醒来了,新丽偷偷摸摸靠近英子,她用手捂住嘴巴凑近英子的耳朵,“祖母吃煤渣!”

    英子一激灵,她也知道家里已经没有面粉了,也没有玉米面了,只有橡子面,橡子面不仅很难吃,还限购。如果那个监工再扣她一个星期的工钱,那么以后叶家真的就开不了锅了。

    英子抓起布包匆匆下楼,她不想再带饭去工厂,她可以挨饿,她可以喝凉水充饥。

    叶祖母好像没有听到英子下楼的脚步,她咳得难受,她憋的难受,饿的也难受。

    英子走下楼,黄丫头抬起无神的眼珠转了几圈,它想叫一声,似乎它也没有力气了,看着可怜兮兮的黄丫头英子心里很难过,黄丫头已经好几天没饭吃了,她也看到了黄丫头已经瘦的皮包骨了。

    走在寒冷的小路上,英子不由自主打了几个冷颤,肚里没食儿更觉得天冷,冷风顺着脖子钻进了心里,英子赶紧缩紧细窄的双肩。

    灵子走近英子,她把她小手摊开在英子面前,“给!”

    “什么?”英子有气无力地问。

    “好吃的面团,你快吃吧!”灵子把她的小手举到了英子的嘴边,英子真的太饿了,她不知灵子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她张开口一下把那团软绵绵的东西吞进了她的嘴里,她想嚼几下都没来得及,饿了十几个小时的肚子就像一个无底洞,那团东西擦着口腔滑进了肚子里,真香!英子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看着灵子,她心里感激眼前这个日本女孩,“谢谢你!”她只能用语言表达她最真挚的谢意。

    “我母亲说,你们家白天没有开火,你的祖母说要把食物留给你……你又把一个星期的工钱给了监工,不知你家这个星期怎么过?”灵子满嘴忧虑。

    英子垂下头,她满脸是泪,她真的不知怎么过,她真想跑回乡下,把她崔家大缸里的玉米用马车运到青岛……

    这时,吴莲从柳巷子里窜了出来,她一边喊着英子,她一边向英子举着一只手,她手里不知攥着什么东西,“英子姐,给!英子姐,是俺祖母让俺给你的!”吴莲窜到了英子身前,她手里攥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地瓜。

    英子真想把那个巴掌大点的地瓜抓过来送进她冰凉冰凉的肚子里去,再看看吴莲憨憨的模样,她知道吴莲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她摇摇手,“俺吃饱了,你留着中午吃吧!”

    吴莲也没有推辞,她把那个地瓜又装进了她肩上的布包里。

    不知不觉吴莲在烟厂工作了两个星期,吴莲的确很笨,不仅手慢,还手拙,手劲还大,那一些漂亮的烟盒被她抓碎好几个,监工生气了,他的皮鞭在吴莲头顶转悠,英子抬起头看着监工,哀求他,“对不起,请您不要打她,不要,求您,求您,她的活俺来做!”

    毕竟监工收了英子的钱,他要给了英子一个面子,他手里的皮鞭在吴莲后背上抖了几下,“下不为例!”

    吴莲一点也不害怕,她傻傻地笑着。英子只好一遍一遍、手把手教给吴莲做活,英子看着笨拙的吴莲,她心里开始埋怨自己,让吴莲来卷烟厂上班是不是她错了?

    自从吴莲到卷烟厂上班,吴家消停了许多。吴家祖母送给叶家几个土豆和地瓜,还有一撮花生,她把土豆和地瓜藏在她的怀里,她把花生装在她衣服的口袋里,她告诉叶家祖母说,这是他儿子夜里去乡下菜地里捡来的。

    叶祖母相信吴家老人的话,她看到每粒花生上都粘着厚厚的冰土,几个土豆和地瓜都小得可怜,甚至它们身上都有冻伤,就这点东西让叶祖母感激地流泪,她忙不迭地对吴家老人说:“谢谢您,大妹子,谢谢啦!”

    “哪里话,应该的,应该的!”吴家老人一边把她怀里的土坷垃抖搂到地上,她一边笑着看着叶家祖母说,“应该感激英子,不是她,俺家里那个女人还要闹,闹得俺都不好意思出门!”

    叶祖母从她背后拿出她的茶杯递给吴家老人,“大妹子,喝口水吧!”

    吴家老人连忙摆摆手,“不渴,不渴!听说……”吴家老人往前挪挪身体,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听说,抗日游击队就在郊区,他们准备打跑日本鬼子,俺看这天要暖和了!”

    “那感情好,真好,俺就盼着那一天……”叶祖母心里充满了对日寇的仇恨,她活着就是为了能见到日本鬼子滚出中国,她在替她的嫚活着,她的嫚为了那一天的到来先她走了,想到她的嫚老人伤心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了,两行泪水瞬间滑落老人满是褶皱的脸。

    看着眼前的叶祖母泪水婆娑吴家老人一愣,她喃喃了半天没说出一句话。叶祖母看到了吴家老人狐疑的眼神,她急忙抬起袄袖擦着她的脸,“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大妹子~我们活着不就是为了看到那一天吗?以后啊孩子们不再挨饿,不再受冻,多好的日子啊!为了我的家人,我要活着等着那天的到来!”叶祖母的话里带着泪,她的心里带着恨,更带着渴望。

    “唉,现在终于有盼头了,俺觉得那一天不远了,老姐,您不知道,前段时间俺都想过死……话又说回来了,不知俺有那个福气没有?能不能等来那一天?”吴家老人一边说着,一边伤心地垂下头。

    “不可以呀!”叶祖母一听吴家老人这么说,她吓了一跳,她急忙摆手,“妹子呀,您有啥想不开的呢?什么事儿往前看,往前看路就宽,心也宽,不是吗?”

    “道理是那个道理,可是,家里多了俺这张嘴不是吗?”吴家老人一边抬起衣袖抹眼泪,她一边叹着长气,“有时候,俺还有一个奢望,奢望能看着俺大孙子能成个家!”

    “就是,就是,咱们这个岁数还指望什么?指望吃饱肚子,冬天身上穿暖和一些,指望小辈成个家,咱们有个寄托……”叶祖母又想起了她的嫚,想起她的嫚还没有成家,甚至还没有自己的孩子……她使劲吞吞喉咙,她想忍住她心里的悲哀,可她还是没有忍住,两行泪水瞬间再次滑出她无神的眼眶,她竟然轻轻抽涕起来。

    看着没说上几句话就流泪的叶家祖母,吴家老人开始沉默,近段时间她没有看到叶小姐,凭感觉她怀疑叶家一定是有大事发生,今儿叶家祖母为什么这么伤心?叶小姐发生了什么事?老人不敢瞎猜测,她又害怕应验她的胡思乱想,她知道叶小姐在做什么,毕竟她儿媳曾偷听了叶小姐他们的对话而刁难过叶家,每每想起这件事她都感到羞愧难当,她准备告辞,却又犹豫不决,似乎她心里还有重要话要说,她怕她今天不说以后也许没有机会说。

    “这,老姐,俺,俺这心里呀,一直有话要说,惭愧呀,俺说出口怕您拒绝,俺这老脸没地方安置啊!”吴家老人闪烁着眼神,她垂下头,有点为难与不好意思;还有些不甘心,不说不安心的表情。

    叶祖母抬起她的红眼圈,她声音有点凄楚,她使劲抬抬胸口,“大妹子呀,你说吧,俺听着呢!”

    “唉,俺想替俺孙儿吴穷提个亲,不知道老姐愿意与不愿意?如果不愿意,您就当俺没说!也是呀,俺吴家怎么能配的上您叶家的女孩啊?”吴家老人面露惭愧。

    叶祖母一愣,她马上想到了英子,吴家看上英子了,英子不是叶家的孩子呀,即使是叶家的孩子,她也不会让英子去吴家,吴家其他人还好说,单单那个吴家儿媳就是一只母老虎,不是什么好东西,英子老实又善良,英子的命已经够苦了,自己怎么能把英子再往火坑里推呢?

    “您,您怎么啦?”吴家老人看着叶祖母的脸色一会红,一会青,一会怒气冲天,她更难为情了,她在心里责怪她自己今天太仓促了,她抬起她拘谨又后悔的眼神,她嘴唇哆嗦着、试探着安慰叶祖母,“老姐,您不愿意?您就当俺没说,您千万不要生气啊!不要气坏您的身子啊!”

    叶祖母一边摇摇头,她一边抬起眯着的眼神看着吴家老人,一边放慢口气,“如果俺没猜错,大妹子您是看上俺家英子了,她,不,她不是俺叶家的孩子呀,她是有母亲,有哥哥姐姐的,她老家是掖县路旺崔家村……”

    楼上新丽新菊正趴着身子往一楼眺望,她们竖着耳朵听着吴家大娘与叶祖母的对话,当她们听说吴家人看上英子姐时,她们嘿嘿笑着,她们只是不明白叶祖母为什么不能替英子姐做主。

    “怎么?她不是你们叶家人?”吴家老人第一次听到英子的身世,她不仅感觉吃惊,更多的是不可思议,她满脸的张慌失措,“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完完全全是你们叶家人,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维护着你们叶家……”

    “嗯,俺没有撒谎,英子的的确确不是俺叶家人!”叶祖母抬起手抹着她腮帮子上的泪水,一阵伤心难过再次涌上她的心头,“俺虽然老了,俺没糊涂,俺也不能糊涂,俺,今儿俺把心里话说出来就没有顾虑啦,俺对不起那个孩子,俺们叶家欠她太多了,如果,如果没有她,俺一个老太婆怎么能承担起这个家?还有这么多张吃饭的嘴?她跟着俺叶家吃了不少苦,她不仅要照顾弟弟妹妹,还要照顾俺,拍拍良心她来到俺叶家没享一天的福,俺每每想起来,俺这心里不落忍,更后悔,她本是到俺叶家暂住,没想到,一住就是快两年了……她在家,在她老家,也是父母捧在手心里,听说,她家里住着三层大院子,家里还有管家……她本可以回家……咳~她哥哥来找过她,虽然俺没和她哥哥照过面,俺……怎么问她她都不说,一个劲掉眼泪,她是怕俺伤心啊,俺知道,知道,那孩子心太善良了,她的善良让俺心疼呀,大妹子,您说,这个年口谁不想家?尤其挨饿受冻的日子,城里还不如乡下,起码有热炕头,起码守着自己父母能吃上一口热乎饭,没有稠的还有稀的不是吗?……俺知道她主要是不忍心扔下我们老的少的……虽然女孩十四岁就可以找婆家,这是孩子终身大事,俺一个外人怎么能去替她父母随便做主?今儿您来提亲,俺,您说,大妹子,俺不能呀……望您理解俺的无能为力啊!”叶祖母越说越激动,语无伦次。眼泪在老人苍白的脸上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