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心与信

    第十七章心与信 (第3/3页)

黄丫头的。”吴穷把他手里一个纸袋放到地上,“这是一些骨头!”

    “骨头?”英子一愣,“哪来的?”英子问出一个正常人不能问的问题,是吴穷拿来的,一定是吴穷家吃剩的呗。

    “是饭店门口捡来的!”吴穷口气没有犹豫,“俺妹妹又啃了一遍,剩的骨头扔了还不如给你家黄丫头吃。”

    “你有事?”英子明显感觉到吴穷有事求她帮忙。

    “你你能不能告诉俺,你二哥,还有那个他们在哪儿?”吴穷嘴里的他们是指新修和家兴。

    英子皱着眉头,她即是知道二哥他们在哪儿,她也不能告诉吴穷,何况她也不知道,她使劲摇摇头。

    “真的不知道?!”吴穷撇着嘴角,他满脸失望。

    英子知道吴穷不是坏人,就是好人她也不能告诉他,那是秘密。英子再次摇摇头。吴穷叹了口气,他失望地转身离开,看着吴穷的背影,英子想起了什么,“你,你等等!”

    吴穷急忙折回身,他满脸兴奋,他以为英子要告诉他她二哥他们在哪儿。

    “你在这儿等一下,待会,俺去拿点东西给吴莲。”英子一边说着一边推开了院门。

    院里黑漆漆一片,只有黄丫头站在院子里,似乎它早就听到了英子的脚步声,它等待英子开门已经很久了,吴穷弯腰捡起地上那袋骨头,他一抬手隔着门缝扔给了黄丫头。

    黄丫头叼着那袋骨头蹲到了墙角,它忘记了跟英子打招呼。英子把半麻袋煤渣放在了一楼的屋檐下,她回头看看吴穷,吴穷依旧站在院门外。

    楼道尽头的大卧室里传来叶祖母的声音,“是英子吗?你的饭在锅里放着,还热着吧?”

    “嗯,俺知道了!”英子一边应答着叶祖母的话,她一边窜进了她的卧室,很快,她又从卧室里钻出来,下楼,然后她大步迈到了院门口,她把她手里的一个小包裹递给了吴穷。

    吴穷抬头看看英子的眼睛,意思问是什么?英子认真地说,“这是俺送给吴莲的东西,正月十五那天俺不休息,所以俺没办法亲自送给她。今儿,俺本想去你家直接把这送给吴莲,俺又怕看到你的那个后母!”英子不想撒谎,她的的确确从心里很讨厌吴莲的后母。

    “好,俺替你给俺妹妹!”吴穷嘴里话丝毫没有可怜他妹妹的意思。

    “你很愿意让你妹妹嫁出去,是吗?”英子生气地嘟囔了一句。

    “那家人很好,虽然不是大买卖家,俺妹妹嫁过去至少能吃饱饭,这样俺也放心,至少不再受那个女人的欺负!”吴穷嘴里的话是实话,英子知道挨饿的滋味,如果吴莲以后不挨饿,不被欺负,又有人疼,何不是一件高兴的事儿?

    “你走吧,告诉吴莲,以后回家找俺玩!”英子一边说着一边退回院里,她准备关上院门。

    “好!如果你二哥回来,麻烦你通知俺一声!”吴穷扔下这句话,一转身像风一样飞走了。

    英子把院门插上顶门杠,她听到黄丫头在角落地发出美滋滋的声音,她笑了。

    英子慢慢上了楼,她钻进厨房,她抓起一碗剩玉米粥,她津津有味地喝起来。

    “英子!”叶祖母披着大棉袄迈出了她的卧室,她的眼睛瞄向厨房,她看到英子站在锅灶前端着一碗玉米粥狼吞虎咽。

    听到老人的声音,英子急忙抬起头看着老人蹉跎的身形,“祖母,您去歇着吧!”

    “英子,今儿宋先生来过了,他带来了面条,我们中午吃的面条,没有给你留……不好意思呀。”老人一边说,一边摇头,一边叹息。

    “面条留不住,俺不挑食,这玉米碴子粥很香!”英子不计较吃,只要有东西塞满肚子就行。

    叶祖母沉默,她脸上闪过一丝难过。

    “祖母,晚饭您吃过了吗?”

    老人点点头,突然老人想起了什么,她抬抬她的脖子,“还有一件事,俺差点忘了告诉你,你家来信了!今儿傍晚,新丽在院里捡到的,她说信皮上英子两个字她认识,还是你教给她认识的!”

    “在哪儿?信在哪儿?”叶祖母嘴里的话让英子兴奋地跳了起来。

    “先吃了饭,那封信在你房间柜子上放着呢!”叶祖母一边说着,她一边咳嗽着,她一边慢慢转身向她的卧室走去。

    英子飞快地把碗底剩下的玉米粥全倒进了嘴里,然后她把碗在水池子上洗出来放在锅灶上,她一扭身钻出厨房,她又一扭身钻进了她的卧室。

    借着楼道的灯光,英子看到一封信安静地躺在她床前的柜子上,她埋怨自己,刚刚进来给吴莲拿东西时怎么没有发现?

    信是邱先生写来的,一看那漂亮的字体,整齐的小楷,让看着的人心升喜爱,比吃大肉大鱼都高兴,这是老家来的信,这也是母亲写来的信,家里来信是英子的渴望,更是她的精神支柱。英子的手抖个不停,她眼睛里的泪水无法抑制,奔流而下,这是她激动的泪水,整整两年了,这是她第一次收到她母亲的来信,似乎母亲就站在她身旁与她说话。

    远处传来了飞机飞过的声音,似乎就在头顶,街口还有“邦邦邦”声,那是车夫收车回家摔打车垫发出的沉闷的声音。英子紧紧抓住手里的信,她就怕自己是在做梦,静静的房间里只听到了英子的喘息声和哭啼声。

    英子你好!

    母亲想你,你嫂子想你,你张伯想你,还有你舅母想你。还有,英春和顺子已经不记得你了,可是每次大家给他们说起你,英春喊你小姐姐,顺子喊你小姑姑,你张伯故意逗他们问,“你英子姑姑在哪儿?!”“你英子姐姐在哪儿?”

    顺子会说,“小姑在城里!”

    “在青岛!”英春知道青岛啦。

    你张伯还经常把你小时候的事情讲给他们听,似乎他们还不明白,但,会笑的前仰后合。

    邱先生的学堂办在咱们崔家大院,有二十几个孩子来学识字,挺好的。

    你舅母说她过了年去青岛看你,俺和你嫂子给你做了新棉袄和新棉裤,不知你长高了没有?长胖了没有?俺说做大点,大点比小点好,所以,大了你也凑合穿,只要不冷就好。

    英子,本想早点给你写信,只因家里忙,没顾上你,还有,听你舅母说,不知这封信什么时候、能不能送到你手里,有好多话以后见了面再说吧!

    英子,你在外面一定好好照顾自己,有眼力劲,就这样吧!今天喝腊八粥,不知你喝了没有?

    腊月初八

    英子一边哭着一边读完了母亲让邱先生写来的信,她胸口有千言万语想对她母亲说,她又不知从哪儿说起?这封信是母亲腊月初八寄出来的,今天都正月初三了,信才到了她的手里,可见杜甫的诗句用在此时最合适,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烽火不是连三月,而是从1931年到今天还没有熄灭。

    英子又想,很显然,她年前给家里写的信母亲他们也还没收到,这封信是谁送来的呢?很明显不是通过邮局寄来的,叶祖母说信是新丽在院子里捡到的,那么,这封信一定是通过二哥他们送来的,眼下这种情况,寄封信很费劲,母亲说有好多话要说,似乎又不敢说,母亲一定是怕信落到日本鬼子手里吧?

    此时英子脑袋像开足了发条的钟摆,胡思乱想,她想到了她母亲的样子,每逢沙河集市,张伯都要赶着马车带着英子三哥崔英茂和英子去集市上玩,在出门之前,母亲常常把英子拉到她的房间的梳妆台前,把英子凌乱的细发梳理的整整齐齐,把英子小脸洗的干干净净,还要换上新衣服,像是去参加谁家的婚礼,再在英子小脸上抹上雪花膏,英子一身香气,当坐上马车,母亲还要追到马车跟前拉着英子三哥崔英茂的手,千嘱咐万嘱咐,“不许贪玩,不许要这要那,看好妹妹不要被人领走了!”

    其实英子母亲王氏有很好的脾气,英子祖母活着时常常逢人就夸,“大儿媳妇忠厚老实,又贤惠,还顾家,又干净,主要干净,把家里家外打理的整整齐齐,虽然有点絮叨,埋怨,也只是小菜一碟,在俺崔家不算什么。”

    英子母亲王氏十八岁嫁到崔家,第二年就生下了崔英业,第三年生下了崔英昌,第五年生下了崔英茂,第七年生下了崔英芬,英子出生时她母亲王氏已经三十多岁了,英子小弟崔英春出生时王氏已经奔四十岁了。

    英子想起母亲站在院子里吆喝三哥崔英茂的声音,声声入耳,崔家大院里最调皮捣蛋的是英子三哥崔英茂,看着他老实,其实他最不让人省心,这是母亲常常与祖母唠叨的话;还有母亲向父亲埋怨二叔抠门,唉声叹气的声音;还有,祖母和二婶她们夸英子心灵手巧时,母亲偷偷抿抿嘴角,然后说,“您太夸赞啦,她还是一个孩子!”说这一些话时,母亲脸上美滋滋的;还有这几年,母亲让张伯把家里的黄酱悄悄送到大泽山抗日游击队,她的大度与开明无人能及,再想起母亲看着英春和顺子欢喜的样子,英子似乎已经乘着风驾着云坐着梦回到了家里,回到了崔家大院。

    暮色渐渐的深了,雾云遮住了月光,那一片片黑色的瓦顶,传来跳跃的老鼠“唧唧”声;远处的战火像白昼一样通明,照亮了天地,时而疏疏缕缕升起一股股烟灰,又慢慢落下去;远远近近的人们不知醒着?还是睡着?虽然感觉到房子在摇动,本来房子已经很陈旧,习惯了,都把那阵阵摇晃当成了风;似乎还能听到海边的海鸥在风中急飞,发出“咕咕咕咕咕”声,海边离着登州路不算近,怀疑是海鸥慌不择路,窜进了贫民区。

    当一切都静下去时,月光慢慢钻出了云层,照着沉睡的房子,照着大大小小的街道,照着横躺在马路上已经冻僵的尸体,没有哭声,只有风带起一层层厚厚的煤灰盖住他们赤裸的身体。

    院里,黄丫头吃饱了卧在楼梯口,它第一次吃的这样饱,它似乎和它的主人一样心里美滋滋的,只是它满足有饭吃而已,英子满足是有她思念的家人的消息。

    天还没亮,英子就醒来了,又该起床了,一天又要重新开始,英子心里没有埋怨,又能埋怨谁?她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

    叶祖母没有起床,也许她太累了。英子悄悄走进厨房拿起一块年前剩下的玉米饼子,玉米饼子冻得硬邦邦的,她不在乎,她相信一切都会好的。

    黄丫头从墙角站起身来,它也已经习惯了每天天不亮就目送英子出门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