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恨与痛
第十八章恨与痛 (第3/3页)
灵子使劲点头。
英子拉起新丽,“走,快走!”
叶家祖母躺在床上,清晨的阳光穿过窗户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她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她张着口,她嘴里喊着,“英子,英子……”
“俺在这儿!”英子“扑通”跪在老人床前,她双手抱住老人骨瘦如柴的手,“祖母,俺在这儿……”
“英子,俺,俺可能等不来那个人啦,也等不来宋先生啦,你去找个人来,找开水铺子的朱家,找朱家老头来……让他去棺材铺子……”叶家祖母断断续续地说。
英子听了老人的话开始大哭,她嘴里喃喃着,“不要,不要啊,祖母,您不要丢下我们……”
新丽新菊新新跪在英子身后也跟着哭。
“祖母,您不要着急,俺去找宋先生来!”英子一边哭着一边站起身来。
“他不在青岛,你快去找朱家!”叶祖母抬抬脖子,她突然又咳嗽了几声。
英子急匆匆跑下楼,她急匆匆跑出叶家小院,她知道开水铺子朱家,朱家在吴莲家的那条巷子口上。平日里都是新丽新菊来打开水,英子白天上班,根本没时间来,所以,她对朱家人不太了解。朱家除了那个朱老头,其他任何人英子都不认识,更没见过,更没有打过交道。今天叶祖母心里只想见见朱老伯,她必须满足老人的心愿。
这个时候朱家已经敞开了铺子的门,铺子门框上的烟筒里“突突”往外冒着一股股水蒸气和煤烟。
英子顾不上多想,她急急忙忙窜进了那扇小门,她嘴里喊着:“朱老伯_”
朱家开水铺子里有一个驼背的老头正在捅咕煤炉,他就是叶家祖母嘴里的朱老头。
朱老头从炉灶旁边抬起头,他眯着眼睛看看英子,“你是叶家的大丫头英子吗?”
“是,朱老伯,俺祖母,祖母可能不行了!”英子的眼泪哗哗而下。
朱家老头听了英子的话,他惊愕地张大了嘴巴,他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你祖母不行了,到我家来做什么?”內屋走出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他一边打着哈欠,他一边系着上衣扣子,他一双俊秀的眼睛在英子身上斜了斜。
英子一时无语。
朱家老头狠狠瞥了那个男人一眼,“混账东西,你嘴里怎么没有一句人话?滚回屋里!快滚!”
那个男人撇了撇他的嘴巴,他一扭身又钻进屋里去了。
“英子,你祖母是不是说让俺帮她买口棺材?年前她给俺说过这件事,她不想被草席子卷了……”朱老头的眼睛盯着英子的脸问。
英子摇摇头,她不知道叶祖母以前与朱家说过什么?而今天叶祖母让她来找朱家,在这之前老人一定与朱家交待过什么。
“你回去告诉你祖母,俺会那样做的!让她放心,俺先去一趟棺材铺子,待会再去你们叶家,你最好先去给你祖母找个大夫……”朱老头一边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他一边长长叹了口气,“唉,这世道这是怎么啦,叶家以后怎么办呀?……”
“朱老伯,谢谢您!”朱老头的话提醒了英子,的的确确应该先给叶祖母找个大夫看看。
英子知道利津路的董家裁缝铺子旁边有一个小诊所。
英子的一双小脚似乎被安上了车轮子,她矮小的身影穿过了登州路,穿过了啤酒厂,她直奔利津路。
“大夫,求求您!”英子一头扎进了利津路的诊所。她把叶祖母的情况简单地告诉了屋里坐着的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
听了英子哭哭啼啼的话,那个男人依然坐着一动也不动,他依旧低着头,他右手在写着什么?他偶尔抬起他的眼角撩一下跪在他桌前的英子一眼,他从他怀里慢慢掏出一块洁白的手帕,他用他白嫩嫩的手指抓住那块手帕轻轻擦拭着他的嘴角。
英子抬起泪眼,她看到眼前的大夫无动于衷,她跪着又往前走了一步,她苦苦哀求着,“大夫,求求您,帮帮忙忙吧,救救我们的祖母,我们不能没有她呀!”
“人都要死的,从你嘴里我已经知道你祖母的情况了,你回去让你家大人准备后事吧!”大夫口气里充满了厌恶,他一边说,一边向英子摆摆手,“不要往前蹭,离着我远点,死人身上有病毒,你不知道吗?”
“不,俺祖母没有死,她还与俺说话呢,您去一趟吧!大夫,求求您!求求您!”英子抬起哀求的眼神,“俺祖母只是病了,感冒了,不会死!”英子的眼泪已经打湿了她的棉袄。
“出诊费!”大夫又抬了一下他的眼角,嘴里不耐烦地吼着。
“出诊费?”英子愣了一下,她嘴里重复着这三个字。
“钱,有吗?”大夫伸出左手大拇指和食指捻了捻。
英子一愣,她身上没有一分钱,她的工钱都交给了叶祖母,叶祖母要照顾一家人的生活,那一点工钱都不够他们五个人的一个星期的饭钱。
英子突然从地上站起来,她看着依旧低垂着眼睛的大夫说,“以后,以后俺给你做衣服扣子,贵太太身上穿的旗袍扣子俺都会做,凤凰扣,俺给您做不要钱!”
“你这个孩子满嘴糊话,听不懂!你的钱还是留着给你家老人买棺材吧!”
“不,求求您,如果您去救俺祖母,俺以后挣了钱都给您!”英子自己都不知道她自己在说什么。
“你不要胡说八道,滚!”大夫抬起他愤怒的眼角瞄了一眼英子,他不耐烦地向英子摆手,“滚!”
无论英子怎么哀求,那个大夫还是把英子撵出了他的诊所。
走出了诊所,英子痛苦地大哭,她不知这个时候应该去求谁?找谁?
诊所旁边的董家裁缝铺子开着门,英子心里有点高兴,她抬起衣袖使劲擦去眼泪,她冲进了董家裁缝铺子。
铺子里,那个董老板正在给一个女人量衣服,他满脸小心翼翼;还有几个小学徒,他们身体正卧在缝纫机上,脚下“噔噔噔”踩着缝纫机的踏板。
“董师傅……”英子一张口又满脸泪。
董老板听到英子的声音,他急忙转过身,他看到店门口站着怯弱的英子,“英子,怎么了?”董老板手里拿着尺子走到了英子身边,他低头看着英子,“你今儿是来送凤凰扣子吗?”
英子摇摇头,“董老板,俺祖母病了,需要,需要钱!”
“这?”董老板犹豫着,他又可怜英子,他又做不了主,毕竟家里是他老婆管账。
董老板是山东掖县土山人,今年四十多岁,他本不姓董,他年轻时来青岛董家裁缝铺子做学徒,他为人忠厚老实,老掌柜见他学习用功,技术精细,又有眼力劲,老掌柜的收他为养子,改名董卓祥,因为董师傅原名姓卓,在“卓”的前面只加了个“董”字。老掌柜临死把他外甥女杜氏嫁给了董卓祥,杜氏可不是善茬,她说话一套一套,不办人事,说话办事里一样,外一样,嘴上又强势,由于她有只眼睛生过针眼留下了一个大疤,这个大疤遮住了她的一只眼,外人背地里都称呼她杜疤,其实这个女人有名字,杜堾。
“求求您,以后俺给您做活不要钱!”英子的眼泪再次奔流而下。
“好,俺去问问,你别着急!”董老板一边说,他一边转身走进了内屋。
一会儿,董老板从他家内屋出来了,他神情沮丧,他一边走一边向英子摇头。
英子急忙又往前走了一步,“董老板,您帮帮忙吧!求求您!”
董老板满脸内疚,他长长叹了口气,咂咂嘴巴,“英子,对不起,那个,那个,家里没有钱……”
英子伤心地大哭,她再次“扑通”跪下去,“董老板,帮帮忙吧,求求您,以后俺给您做凤凰扣不要钱,也不要玉米面!”
正在这时,内屋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吼叫,“嚎什么嚎?晦气!”
吓得英子一激灵,她急忙站起身慌里慌张退出了董家裁缝铺子。
英子心里打颤,她不知道人心怎么这样……她要回家,必须回家,她怕叶祖母长时间等不见她回去该多么着急呀?
英子刚刚跑回叶家院门口,她看到新丽站在院子里,她急忙问,“新丽,祖母怎么样啦?祖母好点了吗?她起床了吗?”
“祖母睡了,那个,那个,刚刚来了一个医生,上次那个肖医生,他走了,他说中午再回来,他还给祖母打了一针,祖母说好受多了!”新丽的语气里带着高兴。
听了新丽的话,英子心里安稳了许多,只要肖医生在,叶祖母一定会没事的。
“新菊呢?”英子抬起头看着楼上。
“她带着新新在书房里,那个肖医生说不让我们打扰祖母,让我们安静!”
“你们早饭吃了吗?”英子一边问新丽,她一边回头看看躲在角落里的黄丫头,黄丫头垂着头,似乎它心事重重。
“没有!”新丽摇摇头,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她又抬起头看着英子的眼睛说,“朱老伯来过了,他给祖母说都弄好了,让祖母放心,祖母就点点头!不知道朱老伯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好,俺去做饭,你们要吃饭,吃了饭有精神,祖母需要人照顾,俺怕俺一个人忙不过来。”英子一下长大了,她知道此时此刻的叶家她最大,她应该扛起照顾叶祖母的这份重担。
墙角的黄丫头突然抬起头,它狠狠瞪着院门外,英子一回头,只见,那个拉二胡的老头正站在叶家院门外。
见到孔阅先英子像见到了亲人,她心里一酸,眼泪“哗哗哗”而落,“大伯,俺祖母她……”
“英子,老伯能进去吗?”孔阅先用慈爱的眼神看着英子问。
“嗯!”英子急忙上前打开了院门。
孔阅先一边抬脚迈进叶家院子,他一边说,“俺谢谢你们祖母曾给的饺子,所以,今儿你们叶家有事俺来帮忙!”
“老伯,谢谢您!”英子“扑通”给孔阅先跪了下去。
英子一上午都在给人家下跪,就是她下跪,那一些人也无动于衷,而,孔阅先的突然到来,让她似乎有了依靠。
“英子,快起来,不要哭,不哭……老伯都看见了,看见了你去了利津路,老伯刚刚去凑了点钱,不知够不够?”孔阅先一边说,他一边弯腰准备拉起英子。
“老伯,新丽说,说那个肖医生来过了,肖医生说他中午还来!”英子一边哭啼一边说。
“俺知道,俺知道!吴穷看到你去了朱家,他偷听了你与朱老头的话,他去找了俺,俺让他去请的那个肖医生……俺再去找你,看到你也进了诊所……”孔阅先心里为英子难过,他看到了英子给那个大夫下跪,他也看到了英子给裁缝铺子的董卓祥下跪,“英子,快起来,老伯今天就住在叶家,替你们照顾你们的祖母,有老伯在,你们都不要着急,也不要害怕,放心吧!英子,去做饭吧,老伯帮忙做事只要口饭吃!行不行啊?”
“行,行,行!”英子一连说了三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