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感与悟
第二十章感与悟 (第3/3页)
您与俺想到一块去了!没想到,您刚到两天就把周围情况摸清了!您的工作态度让俺敬佩!”宋先生向刘缵花一抱拳。
刘缵花摆摆手,“俺怕闲着,宋先生,以后您别客气,有话直说,也不要拐弯抹角,俺一个乡下人,习惯直来直去!”
“知道,知道,这是在城里,不如在乡下邻里邻居都是知根知底的,这儿可很复杂呀!”
“嗯,俺也清楚这点,英子说西边那户还是日本人,咳,的确复杂,俺心里有数,小心驶得万年船,宋先生,俺先去面纱厂摸摸底,可以吗?组织说,叶小姐已经发展了面纱厂很多爱国工人……”
“是呀,只是叶小姐牺牲后,他们群龙无首,还要小心他们里面夹杂着汉奸,这是一份艰巨的任务,弄不好全盘皆输,甚至连累叶家这几个孩子!”宋先生皱着眉头,他心里没底,刘缵花是不是能胜任这份任务,毕竟城里不是乡下呀。
“嗯,俺会小心的!”刘缵花信心十足。
宋先生点点头,他相信上级领导的判断力,如果刘缵花没有两把刷子,上级领导也不会安排她进城。
新菊新新见了宋先生又蹦又跳,他们还左一声右一声在院里喊,“舅母,待会您和宋先生说完话,就教俺做陀螺!”
孩子们似乎与刘缵花相处的很融洽,只两天时间,孩子们已经认可了刘缵花,可见这个女人不简单。
寒气依然侵袭着城市,侵袭着高低不平的街道,还有走在路上的每个人。
“呼呼呼”的北风在柳巷子里穿梭,窗户上软皮纸已经泛黄,不胜风力,索索发抖;风载着煤灰像脱缰的野马,在巷子里乱窜;不知道谁家的煤炉子倒了,还有马桶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滚着,还有脸盆与各种家把什的撞击声;那风在树枝之间吹着哨子,干枯了一年的树枝经不起哨子的那点点力量,“啪嚓”被风砍了下来;小路上的人多了,那是捡树枝的孩童和几个老人,他们迎着风,抢拾地上的枯树枝,一个小小的枝针他们也不放过。
路北的几处矮院墙上的栅栏门在风里“吱呀吱呀”,似乎就要被风力带走,它们坚持着、勇敢地坚持着。
灵子母亲走出了她家的小院,她的手搭在她的额头,她皱着眉头,也许她总皱着眉头,她的两条细细的眉毛之间多了两条深深的竖尾,她黯然神伤的目光在马路上、在巷子里扫过,她在找人?她不可能是在找灵子,她的女儿灵子这个时候已经在卷烟厂工作半天了,每天早上她都要目送着灵子跟英子去上班。今儿,她在等她的儿子,她的儿子昨天晚上没有回来,她心里有阴影,她害怕她儿子出事,她的心和手都在哆嗦,决不是风吹的。
朱老头在他的铺子门前收拾着劈柴,他手里一边忙活着,他嘴里絮絮叨叨骂着什么,他的身上是一件大棉袄,用一根玉米皮编制的绳子捆着他的腰,他的腰上还系着一条黑乎乎的围裙,围裙遮盖着他的肚子和他腿上的大棉裤,他腿上的棉裤又肥又厚,棉裤前面已经破碎,露出里面黑乎乎的棉絮。
“朱师傅起得早!”巷子里有人与朱老头打着招呼,“您老又与谁生气呢?”
“还能有谁?”朱老头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他也知道家事不外扬的道理,他的话只说了一半,然后他弓着背,转过身去,他慢慢迈进他的铺子。
朱家开水铺子不算太宽敞,除了那个高高大大的水炉占了半个房间,还剩下只能坐下两三个人的空间,这个空间有一个小门,小门通着后院,院子里还有三间瓦房,瓦房不高,院子不大,只能放下一辆自行车,那辆自行车是朱家老大的代步工具,这辆自行车也是这个柳巷子里唯一的一件值钱的电器,每天它的车铃一响,就知道是朱家老大出去上班或者出去玩,剩下的就是他回家睡觉,朱家老大好像永远睡不醒,他回到家、直到他离开家门他都在睡觉,除非他不回家。
“阿爸,您不能消停一下,您说俺不做人事,那个,那个叶家舅母的工作谁帮忙找的?现在找份工作那么轻松吗?人情,人情您老应该比俺明白!”
“去你的人情!不务正业的东西!丢人现眼,邻里邻居的你不应该帮忙吗?你也不想想,以后还要靠邻居多说好话不是吗?瞅你这德行,游手好闲,哪天做过件好事?就这点小事你都絮叨好几天了,俺这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阿爸,您老看着俺不顺眼,俺无论做什么您都有一箩筐的理由絮叨俺!真没劲!”
朱老头的笤帚疙瘩甩了过去,“听着没劲,你就堵上耳朵……你就不出去访访,听着那一些嚼舌根的,俺这老脸都臊得慌!”
“您老什么意思?是哪个王八蛋在您老面前说三道四?”朱家老大一边嘴里埋怨着,他一边还不忘了他的那辆自行车,他一边狠狠抓起他的自行车车把,一边推着往外走,他一边回头瞪着他的父亲,“这个家俺不回来你们还挂着,回来,没有一次好好说话的时候,不是骂就是打!俺走还不行吗?”
“走,快走,再也不要回来了!”朱老头抬起他的腰,蹍着他的脚,使劲昂着他松垮垮的脖子,在他儿子身后狠狠地甩着手里的笤帚疙瘩。
“吆,大兄弟,您这是去哪儿?”刘香娥扭着身子迈出了她家的小屋。
“俺去哪,你操哪门心?”朱家老大嘴里没好气地嘟囔着,他心里的气正没地方出,他狠狠瞥视着眼前的女人,“先管好你自个的事儿吧,俺没时间搭理你这个女人!”
“吆,大兄弟,别着急走呀,俺想求大兄弟,俺想拜托您给找份工作,不行吗?”刘香娥向朱家老大抛着媚眼,“咱们可是实实在在的邻居,不差眼前这六尺距离就是一家人,低头见抬头也见。”
“谁跟你这个女人是一家人?不要大清早的自找不自在!”
“这话咋说呢?俺只是想求您帮忙找份工作,也没有别的意思呀!您生哪门子气呀?”
“你还用干活?你十指不沾阳春水……让吴穷吴莲兄妹养着你就行……”朱老大嘴里的话很不好听,他又怕他身后的父亲听到,他没有说出口来。
“你说那个小丧门星呀,那天送走叶家老太婆,他再也没有回来,俺看呀,他不会再要这个家啦!”
“丧门星?!谁,你吧!”朱老大斜眼怒视着刘香娥,“俺看那小子不错,嫉恶如仇,敢说敢做,俺佩服!”
“哼!”听了朱老大的话刘香娥不高兴了,她一扭身钻进了她家屋子。
刘香娥只说对了一点,那天吴穷跟着出殡的队伍出了青岛再也没有回来,他跟着家云和朱家瑞走了。孔阅先本来想把吴穷带回城,倔强的吴穷摇摇头,他说他要跟着朱家瑞,他认识朱家瑞,小时候他经常跟在朱家瑞屁股后面玩,那次他们去火车道扒火车上的煤时被鬼子发现,朱家瑞掩护幼小的吴穷逃走了,朱家瑞被日本鬼子抓住了,就在鬼子要就地枪毙朱家瑞时,家云和崔耀宏路过,他们从日本鬼子手里救下了朱家瑞,那次崔耀宏为救朱家瑞还负了伤。
朱家老大虽然是一个花花公子做派,他也不喜欢刘香娥那种女人,也许他心里还有一丝丝善良的存在,其实他也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朱家老大骑着自行车往兴隆路的棉纱厂飞驰。
突然他看到南京路上围着好多人,还有几个持枪的鬼子兵吆五喝六,这一大清早不知发生了什么?
朱家老大用腿和脚支撑着自行车停在路边上,他探着头往人群里张望,他看到了几个日本兵抓着一个年轻人,那个年轻人身上穿着中国老百姓的衣服,一身棉裤棉袄裹着他瘦小的身材,往脸上看,这个年轻人至少也有二十多岁的年龄。这个年轻人嘴里说着日本话。毕竟朱家老大天天跟日本人打交道,他听得懂日语。
朱家老大又好奇地往前探探身体,只见地上还躺着两个女孩,两个女孩衣服破乱,她们胸口有刺刀窟窿,鲜血从她们身体上“咕嘟咕嘟”往外冒着。两个女孩显然已经死了。女孩旁边还躺着一个日本兵,那个日本兵胸口还在跳动,似乎没有死,还有呼吸,那个日本兵的额头上还鼓着一个大血包,有血水从他头上那个包里溢出来。
朱家老大皱皱眉头猜想,被日本士兵押着的年轻男人做了什么?他们都是日本人,何必自己人为难自己人呢?
只听那个年轻男人说,“你们放开我,我是日本人,也是军人,不是胆小鬼!你们不应该杀害她们,她们是无辜的……”
一个日本军官模样的鬼子嘴里喊着,“我们找了你很久了,你就是一个叛徒!”
“我没有做叛徒,我不想打仗,中国老百姓不是军人,我不想杀中国老百姓!你们这么做会遭报应的,我有妈妈,有妹妹,他们中国人也有爸爸妈妈,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中国人是猪,是猪就可以被宰!”
日本军官嘴里的话激怒了一旁的朱老大,他想发怒,再看看西周凶神恶煞的鬼子兵,他使劲克制自己心里的愤怒与悲哀,一扭身他狠狠挎上自行车走了。
路上,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日本军队里也有逃兵,也有为中国老百姓说话的日本人?
“啪”身后传来了一声清脆的枪声。朱老大一激灵,他脚下停止了动作,他就这样挎着自行车静静地站着,他想再回头去看看,看看那个年轻的日本男人怎么啦?他没敢那么做,他害怕,他害怕那一些疯狂的鬼子再继续杀人。
傍晚,朱老大回到柳巷子时,柳巷子对过的日本邻居家里传出了哭声。
“你去,去给那家送壶热水,再送点白棉纱,还有,家里有一碗荞麦面,都给他家!”朱老头垂着头低声絮叨,他没有正眼看看一脸沮丧的他的大儿子。
朱家老大今儿特别特别听话,他第一次没有反驳他老父亲的话,他第一次踏进日本邻居家。
灵子家很干净,房屋是古式建筑,楼上长廊通连着几个房间,不算宽敞,每间窗户都是木格棱;楼下比楼上宽敞整齐,客厅宽大的格子门下连着楼梯的拐角;从院子往前走,有一段平整的、不算宽的石基路通着楼下客厅。
朱家老大踏进灵子家时,灵子家院门敞开着。灵子家客厅的拉门也敞开着。站在院门口就能看到屋里的情况,客厅地上直挺挺躺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身上穿着日本和服,他旁边有一个日本女人跪坐在那儿,那个女人的双肩不停地抖动,她在哭啼。
灵子家里还有一个人,是英子的舅母,她站在那间屋子里就像一座塔,那么敦实,她满脸气愤填膺。
朱家老大把他手里的东西交给了英子舅母,他探身往前瞄了地上躺着的男人一眼,他一愣,那张年轻的脸他早上见过,日本鬼子真的把他杀了?!
朱家老大没有多说话,他匆匆离开了灵子家。
从那天开始,朱家老大开始沉默,无论朱老头怎么骂他,他都不会反驳,更不会乱发脾气,他开始学着思考,思考大丈夫怎么能消极沉沦?怎么能视倭寇在自己国土横行霸道而无动于衷?思考这天地与天底下的人命,日本鬼子不是人,甚至连畜生都不如,在他们眼里人命如蝼蚁一般,有一天自己也许也会被他们无缘无故地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