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嗳与沧

    第二十四章 嗳与沧 (第3/3页)

    “英子,那个,俺刚进来,周老爷说,准备了饭,让你们一起去吃!”孔阅先微笑着向英子点点头,“刚刚俺去做的饭,熬了一锅粥,是大米粥!”

    “大米粥?!”英子有两年没听到“大米”两个字啦,她又惊又喜,她的肚子已经叫了半天了,她抬起手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脸,她又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肚子,的确饿了。

    “英子!”吴莲从外面走了进来,她满脸欢喜,她挤过孔阅先的身旁来到英子身边。

    英子急忙迈下床,她站起身不好意思地看着吴莲,“吴莲,不好意思,俺,俺不知怎么睡着了,还睡到了屋子里。”

    刘缵花看着两个孩子有话说,她退出了屋子,她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着跟在她身后的孔阅先,“可能,英子在生俺的气!她一声都没有喊俺,俺无法与英子解释!有话还是您说吧!”

    “把晨阳留在周家这个主意俺出的,英子要埋怨,俺担着,这是为晨阳好,更是为她好,不是吗?晨阳继续留在叶家会被饿死。你也看到了英子多累,累死她俺可不愿意,在俺心里英子已经是俺孔阅先的女儿啦!从那天,除夕那天晚上,俺心里就一直把英子当成了俺的孩子,俺不希望她那么累!有一天俺还指望她给俺养老送终呢!”孔阅先满脸严肃,他不停地重复着他嘴里话,“她是实心眼,更是一个傻瓜!”

    听了孔阅先的话刘缵花沉默。

    这时,周老爷周永萱从前院走了过来,他张口就问孔阅先,“小晨阳呢?”

    周永萱年纪约摸五十岁左右,中等身材,四方脸庞,他额头的头发略微秃进去一些,眉毛却浓黑而修长,一双圆眼睛闪烁着太阳直射的光,他两只眼睛有点地陷,露出厚厚的双眼皮,看他样子似乎有几天没睡好似的,他的脚步轻快,声音淳朴又响亮,他的声音穿过了院子飘到了屋里,飘到了英子和吴莲的耳边。

    刘缵花和孔阅先没有回答周永萱的问话,他们知道把晨阳留给周家还需要英子点头,毕竟英子是晨阳的至亲。

    “英子不愿意让晨阳留下吗?咳,俺不会亏待那个孩子的,俺会视如已出!”周永萱咂咂嘴巴,非常失望的表情。

    “俺让晨阳留下来!”英子突然出现在孔阅先的身后,她慢慢走到周永萱的身前,她先向周永萱低低头,“周老爷,谢谢您喜欢俺侄子,您也许知道俺三哥三嫂的事情,俺只希望您对晨阳好!”英子泪水涟涟,“俺刚刚听吴莲说了,您真的对俺侄子很好!在您这儿,他不会被饿死!”

    刘缵花听了英子嘴里的话也开始抹眼泪。

    “就是,俺喜欢孩子,越喜欢孩子,越孩子少!”周永萱摇摇头,“今儿早上,孔老先生把晨阳带到俺眼前呀,俺就喜欢得不得了不得了的,俺这心呀暖暖的,这也许就是缘分吧!晨阳在俺周家虽然不能顿顿吃好饭,至少俺不会把他饿着,即使没有俺吃的,俺也不会亏了这孩子的嘴。还有,以后这孩子不改姓,还是崔晨阳,催着这天呀快点阳光普照大地,咱们都能吃饱饭,过好日子,这名字呀,俺喜欢,有文化人就不一样,起名字都寓意深远!只是……”周永萱沉默了片刻,他叹了口气,语气里拖着长音,“以后,以后晨阳长大了,看他的心吧!”

    英子没想到周永萱这么开明,她心里感激不尽,刚刚在屋里吴莲也说了她公公婆婆的好。吴莲婆婆比吴莲公公大五岁,为人和蔼,从不把吴莲当傻瓜,她说吴莲除了嘴笨,其他地方都是一个合格的周家媳妇,她还说过了年就给吴莲和她儿子圆房,她看出了她儿子喜欢吴莲。

    吃了饭,英子准备回家,刘缵花也想跟着回去。

    周永萱说,“养好了伤再走吧!”

    英子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抬头看着她舅母刘缵花的眼睛,“那个刘香娥已经变成了汉奸!”

    刘缵花叹了口气,“俺也知道,这也是俺为什么离开叶家的原因,俺怕连累你们,英子呀,你们一定要小心!”

    “那个马来福不是坏人,这是俺个人觉得,不知对不对?他说话不顺着刘香娥!”英子咬着嘴唇,她还想说朱家老大也不是坏人,她没说。

    站在门口的孔阅先点点头,他回头看着英子,“本来想杀了她,杀了她更会有麻烦!咳,以后大家还要小心她!这几天俺还要去一趟崂山严寺,青保大队伤员需要药品!俺要走好几天,以后俺照顾不了你们,以后呀,你们自己当心点,走路看看身后,听朱老大说柳巷子偶尔会出现几个神神秘秘的陌生人,你们也要小心啊!”

    英子从孔阅先嘴里听到朱老大的名字,她感觉好奇,“孔伯伯,您认识朱老大?”

    “他不是坏人!”孔阅先点点头,“他值得信任!英子,你一定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只要有力气,只要身体好,就能保护好弟弟妹妹!”

    “嗯,孔伯伯,您也一定注意安全,俺等您回来!”

    “自然,孔伯伯回来给叶家孩子们带好吃的!呵呵”孔阅先笑了。

    “刘香娥这个女人真不是好东西!唉!”周永萱摇摇头叹口气,“那天孩子们从柳巷子回来,谈起那个女人,着实让俺生了一肚子气,吴莲说,她再也不想回到那个柳巷子了,第一她回来好几天吃不进去饭,她想她的祖母,第二,她害怕她后母。唉,俺还以为那个女人能收敛一下她的坏脾气,却没成想,她竟然与日本鬼子为伍,真是大逆不道,数典忘祖啊。”

    英子心里也有好多疑问,刘香娥也是一个中国人,她的生活不如意也是日本鬼子带给她的,她为什么不恨日本鬼子,她偏偏要和中国人较劲?她真想不明白。

    英子回到叶家时,太阳已经西落,新丽在一楼客厅织手套,她见到英子第一句话就问,“晨阳呢?”

    “他在吴莲婆家,他很好,这几天就不让他回来了,过段时间再说吧,省的刘香娥那个女人找事!”

    新菊和新新在书房里看书,新菊嘴里嘟囔着,“不让出去,真没意思!像关在笼子里的鸟!”

    “新菊真会说,我看你们是吃饱饭闲的!”新丽跑上楼,她向新菊大声地吼着,“没饭吃的时候只知道肚子饿,还想出去玩?都没力气!我看以后还是饿着点好!”

    “新丽姐,我们不出去玩,只需要每天能吃烤黄豆,英子姐烤的黄豆很好吃!”新菊一边嘟囔着嘴巴,一边满脸委屈地斜着眼角看着新丽,“英子姐拿回那么多好吃的,还有土豆,还有花生,为什么只给我们吃野菜?”

    新丽沉默。

    英子站在楼下,听着楼上新菊嘴里的埋怨她心里很难受。黄丫头一直乖乖地站在英子的身旁,英子蹲下身抚摸着黄丫头的头,“你跟着俺英子受苦啦!俺也没想到,俺把你从平度带到青岛来吃苦,你还变得胆小,你为什么怕那个刘香娥?她对你怎么啦?”

    黄丫头垂下头,它不知道怎么回答英子的话,那天刘香娥来到叶家贼头贼脑,它想叫,刘香娥竟然从她身后拿出一把长刀,她说:你敢吆喝就杀了你吃狗肉!

    从那天开始,黄丫头就特别害怕刘香娥。

    英子转身向后院走去。

    她从地窖子里拿出一捧花生,她要给新新他们吃。

    “英子在家吗?”院门外传来了朱老头的声音,“给你们送壶开水!”

    “朱老伯,谢谢您!”英子一边说,她一边把她手里的花生装进了衣服口袋里,她一边去给朱老头开门。

    “你舅母在家吗?”朱老头问英子。

    英子摇摇头。她发现朱老头满脸心事重重。

    “这几天外面多了几条狗,你们不要出去,你舅母最好不要回来!”朱老头嘴里一边念叨着一边往院里走。

    “朱老伯,那个巡警呢?”英子不知道自己心里为什么还惦记着那个马来富,也许是因为昨天马来福帮着她说好话了吧?

    “他在,他在巡逻,你找他吗?”朱老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英子平静的脸,“再过一个时辰他就下班回家了!”

    “没事,他是一个好人!您把这些花生给他!”英子把那捧花生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来,“没有多,这是那天晚上他们给俺的!”

    “花生?他们给你的,英子,你,你见到俺家煤球了吗?”朱老头满眼露出惊喜。

    英子摇摇头,突然她又点点头。英子不认识煤球,但她认识朱家瑞,叶家祖母出殡那天他来过叶家,她认得,只是昨天晚上她没有见到朱家瑞,只听到他二哥嘴里提起过朱家瑞的名字,“吴穷和家瑞哥在一起,俺看到了!”英子也不知她自己为什么要撒谎,她也许是为了让朱老头高兴吧?

    “咳,他阿妈至今还没有见到他,五六年了,那天他说他要回家见见他阿妈,可,他出了城再也没有回来,他阿妈也许等不到那一天啦!俺今儿来你们叶家,还想找你们舅母问问……”朱老头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俺还是有点私事,拜托你们舅母联系一下俺家二小子,……让他回来见他阿妈最后一面,可是,俺又怕他回来,现在柳巷子多了好几双眼睛,不安全,不安全!唉!”朱老头摔着他两条长长的胳膊,垂着头嗳声叹气。

    似乎就两天的时间朱老头老了好多,他目光呆滞、语气哽咽、唉声连连。这世道他什么没见过?亲眼目睹了炮火连天,老百姓流离失所,更亲眼目睹一些人抗不住严寒孤冷而用一根绳子上吊自杀,他也看到了逼良为娼,他更看到了坏人乘风作浪,继续变坏,那一些他都可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而如今他的老伴,与他携手四十多年的老伴即将撒手人寰,怎么能让他不悲楚?就像有人拿着钢针扎他的心脏,让他心疼,让他悲啼。

    守着年幼的英子,老人泪水涟涟。

    “朱老伯,朱大娘怎么啦?病得很厉害吗?”英子抬起头看着朱老头。

    朱老头急忙抬起袄袖擦擦脸,摇摇头,“俺回去告诉她,她小小子很好,让她放心!”

    “真的不用喊家瑞哥回家看看吗?”英子焦急地问。

    朱老头又摇摇头,“外面狗太多,不安全,只要知道他好就行了。”朱老头手里捧着英子给马来富的花生走了。

    看着老人蹉跎的背影英子心里酸酸的,她准备去见见朱家大娘,毕竟老人教过新丽编制手套,至今她都没有与老人见一面,老人对叶家有帮助,泉水之恩呢!

    英子喊来新丽,她把地窖子剩下的花生装进了一个小布袋里,看看新菊和新新瞪着眼馋的表情,她从布袋里掏出一把花生递给了新菊和新新,她嘱咐新菊把门顶上,然后她带着新丽走出了叶家院子。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灰色的马路,灰色的树木,灰色的行人,还有灰色的柳巷子,朱家的开水铺子也是灰色的。

    朱家开水铺子门前围着好多邻居,平日里这一些邻居都曾得到过朱家的庇护与怜悯,朱家今天有事,大家都聚在朱家门口等着朱老头的召唤,随时给朱家帮忙,他们嘴里没有一句话,他们只有默默的垂头叹息和满眼的伤心。

    英子拉着新丽挤进了朱家开水铺子,英子这是第三次来到朱家,第一次是叶祖母离世那一天,第二次就是前几天她来朱家打开水……

    朱老大从开水铺的后院走了出来,他平日里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不见了,他满脸忧虑和悲痛。

    “你们?”朱老大一抬头看到了英子和新丽。

    “我们想看看朱大娘,好吗?”英子低垂着头。

    “进来吧!”朱老大把英子和新丽带进了内院。

    朱家院里原来还有两间小屋,朱家老太太住在西边一间屋子里,屋里陈设简单又朴素,房间里唯一显眼的是一个大土炕。此时,朱家老太太正躺在炕上,她眼睛里无光,偶尔一睁眼一闭眼,飘过一层黯淡的雾霾,她半张着嘴巴,她有话说,似乎她要说的话不知被什么噎在了她的喉咙里,吐不上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