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忉与懵

    第二十七章忉与懵 (第3/3页)

爱的眼神看着英子的小脸,他叹了口气又说,“英子,不要嫌弃你董伯伯絮叨,过去的事就忘了吧,她已经死了~”董卓祥垂下他的眼帘伤心地抽涕了几声。

    看着伤心的董卓祥英子心里更自责。

    稍停,董卓祥抬起衣袖抹抹他脸上的泪水,他不好意思地看看刘缵花,说,“这屋里少了她吵吵,俺又觉得冷清清的,俺这是贱呀!”

    “都这样,都这样!”刘缵花连忙迎合着董卓祥嘴里的话。

    “俺不记仇,俺只记得董师傅对俺有恩!”英子喃喃着,“是俺对不起您!”

    董卓祥急忙摆手,“哪里?俺不是那个意思,如果英子再遇到麻烦俺董卓祥也会全力保护,无论是丢掉俺这条老命,俺也在所不辞!”

    “扑通”英子一下跪在董卓祥眼前,“董伯伯谢谢您!等您老了,以后,以后俺一定像照顾俺娘一样照顾您!”

    听了英子的话,董卓祥很激动,他急忙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英子,有你这句话董伯伯已经心满意足,快起来,快起来,地上凉!”

    董卓祥一边伸出双手把英子拉了起来,他一边看着刘缵花说:“英子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更是一个能吃苦的好姑娘……您有福呀,有英子在您身边……您就少操心……”

    刘缵花连连点头。

    英子乖乖地站在刘缵花的身旁,她抬起头打量着董家陈旧又古老的摆设,看着董家屋里精美的家具与珍奇古画,看样子董家的条件不错起周永萱家,以后新菊住在董家一定不会受委屈,董师傅有手艺,让新菊吃饱饭不成问题。

    离开董家时,雨停了,雨水在坑坑洼洼的路上四处奔波。

    刘缵花一只手里抓着雨伞,她另一只手里紧紧握着英子的小手。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匆匆走在回家的路上,她们一会穿过窄窄的小巷,她们一会钻过有高高台阶的十字路口,英子的手被她舅母温暖的大手攥着,她很幸福,很幸福,她想起小时候,每次去舅母家做客,舅母都要想尽办法做一桌子好吃的,英子又想起了她老舅,英子想哭,她不敢哭,明天舅母也要离开叶家,离开青岛,祖母曾说分别的泪不吉利,英子使劲吸吸鼻子,她把在她眼眶里旋转的泪水吸进了肚子里。

    “英子,感冒了吗?”刘缵花垂下头看着英子的小脸,轻声问,“被雨淋着了吗?”

    “没,没有!”英子急忙咧咧嘴角,“这点雨还淋不病俺!”

    “英子,舅母明天离开青岛,叶家这些孩子需要你照顾,首先你一定好好保护自己,那样才能保护好新丽新新,新菊以后有董卓祥照顾,你也不要再去城外了,俺看家里地窖里还有一麻袋玉米和土豆,够吃一阵子的啦!土豆不能久放,你们一定先吃土豆,还有,俺看见柳巷子旁边的那个公园草坪上有野菜,还有好多蚂蚱菜,有几个老人在挖,家里粮食不多了就到那儿去挖点,千万不要跑远了!”

    “嗯,俺知道了!”英子又使劲点点头。

    突然一阵警笛声划破了黑夜,英子的身体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

    刘缵花的大手紧紧抓住英子的小手,她抬起头,隐隐约约,不远处传来了大皮鞋砸在泥水里的声音“咵咵咵咵”,那声音似乎是从黄台路上传过来的。

    刘缵花急忙拽起英子的胳膊,“快走!也许鬼子在巡逻,或者鬼子发现了什么可疑目标!”

    英子也不说话,她紧紧跟着刘缵花往前跑,她们穿过了几条细细的巷子就到了柳巷子。

    刘缵花的脚步慢了下来,英子感觉舅母真的老了,就跑了一会儿她就跑不动了,开始大口喘粗气。

    刘缵花的手慢慢松开了英子的小手,她一只大手扶着她的腿,她弓着背轻轻咳嗽着,她抬起另一只大手掌“噗噗噗”轻轻锤着她的胸口。

    叶家小院很安静,黄丫头正悄悄站在院子正中间,它也许早听到了英子她们熟悉的脚步声,它就那么机灵地竖着耳朵。院门开了,它摇着尾巴踩着院子里的雨水蹑手蹑脚迈到了英子身边,它抬起头,一双又大又圆又亮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着喜悦之色。

    英子顾不上黄丫头,她搀扶着刘缵花的胳膊往客厅里走,她回头向黄丫头努努嘴巴,意思是让它去院门口盯着点。

    “俺没事,英子,放开手,俺又不是七老八十了,你的小胳膊还弄不动俺这个大象身子!”

    “还大象呢,俺看就是一棵枯树枝!”英子嘴里轻轻埋怨,“跑这点路就累成这样,让俺英子看笑话了,是谁天天说自己有多壮实,壮实的像一头牛,今儿又变成了大象,是您做出的面人大象吧?!”

    刘缵花被英子嘴里话弄笑了,“英子,你什么时候变成了絮絮叨叨的管家婆?”

    “舅母,您说实话,您今天跑了多少路?您吃过中午饭没?”英子嘴里一边埋怨着,她一边把刘缵花扶进了一楼客厅。

    英子急忙抓起桌上的暖瓶倒了一碗开水,她一边抬起头看着坐在一旁大口喘气的刘缵花,她嘴里一边埋怨,“舅母,您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照顾自己?您只会嘱咐别人……俺猜想,您今儿又没吃中午饭?”

    “嗯”刘缵花点点头,她的嘴角哆嗦着,她真的很累,更饿。

    “在董家俺就听到您的肚皮在打鼓!”英子小嘴又撅了起来,“最不让人省心的是舅母您……”英子一边说,她一边扭身匆匆上楼。

    “英子你去做什么?不要惊醒他们几个!”刘缵花有气无力地对着英子背影说。

    “俺看看厨房有什么?”

    一会儿,英子手里端着一盘咸菜,和一盘玉米饼子走下楼,她笑着看着舅母说,“新丽还给咱们留了不少饭!舅母您快吃吧!”

    “以后新丽是你的帮手,至少你每天下班回来能吃上一口热乎乎的饭!”

    “嗯,舅母您快吃,这咸菜还是叶家祖母活着时用冻白菜叶腌制的,很好吃!”

    “他们东北人都会腌制酸白菜和咸菜,尤其东北的干咸菜疙瘩非常好吃,像肉一样香,越嚼越香!”刘缵花咂咂嘴巴,似乎她刚刚吃过似的,“那年在大泽山吃过,是一个从东北回来的抗联战士带来的,俺回去就跟你娘说了,你娘那年也晒了一些咸菜旮瘩,然后让俺带到了大泽山和城阳,当时你二哥英昌在,他也吃了你娘晒的咸菜疙瘩,他说真香!”刘缵花一边把一块饼子送进嘴里,她一边抓起一块腌白菜举到眼前,“有时候俺想,什么时候炖一锅大白菜,狠狠吃上两大碗。”

    “后院墙上有干白菜叶,也是叶祖母那年晾干的,她说没菜吃的时候让我们炖着吃,舅母,明天俺给您炖一锅!”

    “不用了,留着你们吃吧,出了城就到了乡下,乡下这个时候白菜绿油油的,到那儿我让老乡炖一锅吃,哈哈哈,想想都解馋!”

    可是,英子怎么也没有想到,刘缵花在去沧州的路上遇到了鬼子,为了掩护家兴和新修两个孩子,刘缵花永远留在了沧州河间。

    英子从家兴嘴里得到消息时刘缵花已经牺牲一个多月了。英子痛哭失声,她后悔自己没有给舅母炖一锅大白菜,她对舅母的思念击垮了她的身体,英子病了,病得很重,几乎起不了床,舅母刘缵花是她精神支柱,她的支柱没有了,她只剩下了丢了魂魄的躯体,她神情恍惚,她的灵魂似乎跟着她舅母刘缵花而去。

    舅母不太喜欢做针线,但,她喜欢做花样面食,一只小小的兔子和一只小猪在她手里活灵活现。除了做面人舅母还有一个小小手艺,编麻花辫。舅母经常在她的腿边提前放一个矮凳子,她让英子几个女孩挨个排着队坐在矮凳子上,舅母会给大点女孩编两条又粗又长的麻花辫。给年幼的英子梳两个绵羊角,一边一个毛绒绒的红球球,衬托着英子又白又嫩的小脸,就像两朵胭脂红跑偏了。这个时候舅母会抬起头眯着眼打量着英子,欣赏着她的杰作,“俺英子最美,最白!”

    那个时候老舅手里抓着他的烟袋杆蹲在屋门口,他的眼睛瞅着院里圈养的几只绵羊和几头猪,他的眼睛笑成了两条缝,似乎眼前的羊呀、猪呀很快就会变成白花花的大洋。

    “当家的,你什么时候去赶集?卖掉一头猪,换几袋小米,那南方的小米熬粥很香,这几天英子在这儿,让她尝尝鲜!”舅母抬头昂脸看着老舅。

    “不可以!”老舅把他的烟锅在门口台阶上“啪啪”磕了几下,“俺还准备让它们明年生小仔呢!”

    ”呸,抠门!英子是你的亲人,与俺刘缵花还差两层肚皮,你怎么吝啬也不能差你外甥女这口?不是吗?”舅母故意埋怨老舅。

    老舅垂着头站起身,他默默往院门口外面走。英子急忙从小凳子上蹦起来,她一下窜到了院门口,她拉住老舅的大手,“舅舅去哪儿?俺也去!”

    “出去走走!在家里受气!”老舅耷拉着脸一边往前走,他一边偷偷回头斜了一眼舅母,然后他再低着头看着英子的小脸,“英子,你说,咱们家的大猪能卖不能卖?过了年大猪还要生小仔呀!”

    “不能卖!”英子瞪着圆圆、黑黑的小眼珠子看着她老舅,她又回头看看仍然坐在屋门口台阶下的舅母,她向舅母眨着小眼睛,“不能卖!呵呵呵呵”她一边歪着头故意摇着她头上的羊角辫。

    “不知好歹的小东西,不知舅母为你好吗?”舅母抬起头用责怪的眼神看着英子,故意吆喝:“外甥还是跟舅舅亲,跟俺这个异姓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呀!”

    老舅撩起他的长大褂,他再次歪头撇着嘴巴瞄着舅母,他脸上有点得意洋洋。

    “英子,跟着这个抠门出去,见什么要什么,俺看看他还吝啬不吝啬。”舅母故意撩着她的大嗓门,“英子,不要把新衣服脏了,还有舅母刚刚给你扎的羊角辫,不要跑散了!”

    英子一边乖乖地答应舅母的喊话,她一边跟着老舅迈出了院门口。

    王家庄大街上也没有什么可以玩的,何况只是一个百户人家的村子。村子里最热闹的就是几个小卖部,还有地主家高高大大的深门洞。小卖部里只有几样简单的针头和线绳、咸菜和食盐,还有几坛子五颜六色的糖果。除了咸盐和糖果还能有点主顾,其他的东西家家户户都有,就像老舅身上的长袖马褂,那个时候男人几乎每人一件,不是新的就是旧的,甚至补着大补丁的到处可见。

    地主家高高的门洞里有几个穿着鲜亮衣服的娃娃,他们的身影在门前的石狮子身上窜上窜下,石狮子被他们磨的铮明瓦亮,他们的笑声也非常嘹亮,那样无忧无虑。

    每当天黑,家家户户的灯亮了。平常老百姓点的灯不是马提灯就是小油灯,那点灯光很暗,只有一点亮映在窗户上,远远看过去像天上的星星落到了人间;而地主家的灯不仅挂满他们家的大院,还挂在他们家门洞里,远远看过去通明瓦亮,两盏大红灯笼在深深的门洞子里的门梁上荡着秋千,很是喜庆。

    英子喜欢亮亮的灯,可是,老舅吝啬灯油。用舅母的话就是,天天挂大红灯笼挂不起,那灯需要熬油,一个晚上两碗油不够,舅母常常说:“你老舅很会过日子,天黑也不舍得点灯,就是煤油灯他也不舍得点,这是你英子来了,他才点一会马提灯。”

    的确如此,晚上睡觉前老舅把马提灯挂在了炕头上方的墙上,他还不忘了嘱咐舅母,“等英子睡着了你就把灯灭了!”老舅一边嘱咐着舅母,他一边抱着自个被子去了厢房。

    英子睡在她的梦里,久久不愿意醒来,因为她的梦里有她的舅母和她的舅舅。

    朱家老头找来了肖医生,肖医生给英子打了一针。肖医生说,“不要担心,孩子太累了,让她好好睡一觉,明天俺再来给她打一针,也许就没事了!”肖医生的话英子听见了,她也不愿意睁开眼睛,她怕她睁开眼睛再也看不到她舅母了。

    吴莲来看英子,她把晨阳带来了,晨阳一声一声的呼唤,“小姑姑,小姑姑,你快起来呀!”

    英子睁开了眼睛,她看看站在她身边哭涕的新新,她再看看懂事的新丽,她抓着着吴莲的胳膊坐了起来,她从新丽手里接过一碗水,她“咕咚咕咚”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