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回 诉肺腑心迷活宝玉 含耻辱情烈死金钏
第32回 诉肺腑心迷活宝玉 含耻辱情烈死金钏 (第3/3页)
袭人听了,把手一拍:“哎呀,早知道,我就不烦她做了。难怪上个月我麻烦她编十根蝴蝶结子来,过了那么久她才打发人送来,还说‘打得粗,且先将就着用在别处吧,要细的,等明儿来你们这儿住着再好好编吧’。想来是不好推辞,不知她在家里怎么三更半夜地做呢。可是我也糊涂了,唉。”(俩人都是很有仁心的人啊。)
宝钗说:“是啊,上次她就告诉我,经常在家里做活做到三更天。”(半夜十二点,一般小姐都是上网上到这钟点儿,她是编网。忠靖侯史鼎大小也是个侯,家境却是这样,要寄养在这里的族亲做活。)
俩人正说着,忽见一个婆子忙忙地走来,说到:“这是怎么说的!金钏姑娘好好的跳井死了!”袭人吓了一跳,忙问是怎么回事。婆子说:“就是太太屋里那个金钏,前儿不知怎么的被撵了出去,在家里哭天哭地的,别人也都不理会她,谁知就找她不见了。刚才打水的人在那东南角上井里打水,见一个尸首,赶紧捞上来,谁知是她。他们家里的还只管乱着要救活,哪里有救了!”宝钗听了,说:“这也奇怪了。”袭人也点头叹息,想着平时关系不错,都是高级别的顶级大丫头,不觉得流下泪来。
袭人自转身回去,那宝钗则忙向王夫人那里去说说安慰的话。这王夫人正在里间屋里坐着垂泪,宝钗也不好提这事儿,只得在一旁坐了。王夫人便哭着说:“你听说了吗,这桩奇事儿?金钏忽然投井死了。”
宝钗说:“怎么好好的投井了?这也奇怪了。”
王夫人说:“就是前儿她把我一件东西弄坏了,我一时生气,打了她几下,撵了她下去(这里故意修改措辞,本来是撵了她出去)。本来说气她两天,还叫她上来,谁知她这么气性大,就投井死了。这岂不是我的罪过。”——王夫人基本还是都承认了,是自己的责任,只是金钏和宝玉互相调戏这事儿,不能对外说,不好听,所以只好说弄坏了东西。唉,这说来说去,都是儒家的罪过,也就是情和礼的斗争。儒家虽然号称人性本善,但实际却是认为人性本恶。比如说这情,就看作洪水猛兽一样,认为人像野兽一样,俩放在一起,就会闹出情来,作出那事来,于是就设计了礼,叫人和人之间互相冷淡一些,夹些距离和仪式,所谓男女授受不亲,等等的礼,来克制人的情。现在贾宝玉正处在青春期,更容易发情,那金钏应该守着“礼”,不要招呗他,谁知却对宝玉的挑逗半推半就。王夫人看她这样不守“礼”,于是就只好把她撵出去了。在王夫人这样大户人家的小姐出身的人看来,不守礼,就是无耻,其它罪过都还可以原宥,但是对不守礼、反儒家这些东西,是立场上高度坚定,绝不能饶的。所以,越是读书多,信着儒家的,越往往作出不仁的事来。儒家一方面讲仁,一方面又用礼克制情,这中间就带着不仁的悖论。
不说蠢物我这些没见地的话了,总之王夫人平时对下人和穷人的仁义和这时的逼死人命,似乎也是不矛盾的,不能简单说她是伪善而真恶。仁义是天性和儒家教的,逼死人命也是儒家教的。那宝钗听了王夫人的话,就叹口气道:“姨妈是慈善人(也是肯定王夫人素来的为人),固然这么想(觉得是自己的罪过)。但是据我看来,她并不是赌气投井。多半是她下去住着,没事到井跟前憨玩,失足掉下去了。他在屋里头拘束惯了,这一出去,自然到处玩,岂有这样大气的道理。纵然是这样大气性,也不过是个糊涂人,也不算可惜。”——呵呵,这死了的人倒被污为了糊涂。
王夫人点头,叹说:“这话虽然如此说,我心底到底是不安。”
宝钗叹说:“姨妈也不要这样,实在心里过不去,不过多赏她几两银子给她发丧,也就尽主仆之谊了。”
王夫人说:“我刚才已经赏了她娘五十两银子了,还叫把你妹妹们(迎春什么的)的新衣服拿两套给她寿衣。可是凤丫头说,没有什么新做的衣服了,我就正叫裁缝给她赶做两套。要是别的丫头,赏她几两银子也就完了,只是金钏,素日在我跟前跟我的女儿也差不多(是最得意的顶级大丫鬟)。”嘴里说着,不由得又掉下泪来。
大约她对金钏既有爱,又有怨吧。爱是出于儒家要求的仁心,怨又是怨她这个“小娼妇”不守礼,不知以礼克情(“克己复礼”),搞得我把她搞死了。
那宝钗就说:“姨妈不用叫裁缝再赶做了,我前儿倒做了两套新的,拿来给她倒不省事儿。况且她活着的时候也穿过我的旧衣裳,身量正合适。”
王夫人说:“那你也不忌讳?”
宝钗说:“姨妈放心,我从来不计较这些。”说着,就出去取自己的新衣裳。
过了一会儿宝钗取了自己的衣裳来,见宝玉也在王夫人身边坐着垂泪。王夫人正在说宝玉,见宝钗来了,方才闭口不说了。宝钗见此光景,早明白了七八分,于是将放下衣服,先自走了。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