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会师

    夫妻会师 (第2/3页)

。道士们烧了几锅开水,盛在木桶和水缸里,摆在山门外。刘芳亮下了命令,将士们无事不准各处乱跑,就在庙外原地休息,因而道士们都感到十分惊奇,从来没想到“流贼”的规矩竟会如此好。几次过官军,庙里都遭到破坏。去年有一股官军从这里过,不但把马匹拴在山门里,临走时人还故意往麻姑泉里撒尿,屙屎,使道士们有几天没法吃水。

    高夫人带着兰芝和女兵们到庙里看了看,在元始天尊的塑像前烧了香,回来又在麻姑池旁边观看游鱼。刘芳亮带着一个道士匆匆走来,低声说:

    “他是从闯王那里才来的,恰好在这儿碰到咱们。闯王催咱们快去哩。”

    高夫人一听说是从闯王处来的人,又惊又喜。她把这位风尘仆仆、满面堆笑、十分面熟、但又一时叫不出名字的道士浑身打量一眼,正待说话,道士抢先说道:

    “夫人,你忘了?我一向跟着刘将爷,姓王,因为小时出过家,人们都叫我王老道。”

    “去年冬月,是不是刘爷派你去商洛山中?”

    “就是,就是。后来闯王派我假装道士朝华山、朝终南、去西安府,刺探官军动静,所以一直没有回来。一转眼就是半年多啦。”

    高夫人笑着点点头,表示她想了起来。又问道:“有闯王的书子么?”

    “有,有,在这里。”道士打开发髻,取出来一个小蜡丸,递给高夫人。

    高夫人赶快掰开蜡丸,取出纸团,打开一看,交给刘芳亮,脸上的笑容登时没有了。芳亮看见纸上是闯王亲笔写的几句话:

    日内大举,将士多病。速来会师,共御官军。十万火急,不可有误。营中近况,统由老道面禀。

    高夫人小声问:“王老道,近来瘟疫传得很凶么?”

    “禀夫人,近十来天瘟疫更凶啦。弟兄们纷纷病倒,大将们也差不多都躺倒啦。”

    “大将们都是谁病了?”

    “起初是总哨刘爷染上病,随后不久,一只虎李将爷、高舅爷、田将爷,许许多多,都陆续病倒啦。如今大将中只有袁将爷一个人没病倒。”

    “闯王的身体可好?”

    “闯王的身体还好,不过操心太大,也太劳累,看情形也不如平日啦。”

    “双喜儿和小鼐子都还在他身边么?”

    “在。他们倒是活蹦乱跳的,无病无灾。”

    “官军有什么动静?”

    “他娘的,新任陕西、三边总督郑崇俭趁着这个时机调兵遣将,要把咱们闯王的人马围困在商洛山中,一举消灭。如今在商洛山四面都有官军调动,武关和商州城都到了很多官军。闯王心中很急,派我火速来见夫人和刘爷,请你们快去商洛山中,万勿耽搁。”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这一带我条子熟。我是穿过龙驹寨走偏僻小径往熊耳山去,没料到在这儿碰见你们,巧极啦。”

    高夫人又问道:“龙驹寨好穿过么?”

    “我一个人扮做出家人好混过去。寨里祖师庙还有一个道士是我的师兄弟。可是咱们的大队人马从那里过,怕不容易。虽说那里只有乡勇和巡检司的兵丁守寨,可是寨墙坚固,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另外还听说马上有几百官兵从商州开到,说不定这时已经到啦。”

    “有没有小路可以绕过去?”

    王老道皱着眉头想了一阵,脸上挂出笑容,回答说:“有,有,可是得多走两天的路程。”

    “你知道怎么走法?”

    “知道。”

    “好,你休息去吧。”

    刘芳亮小声嘱咐说:“王老道,关于许多人染上瘟疫和官军要围困闯王的话,你不要在将士们面前露出一个字。”

    听了王老道的禀报以后,高夫人的心上感到沉重,昨夜以来的兴奋和快活心情一扫而光。她决没有料到瘟疫在商洛山中传染得如此凶猛,将士们纷纷病倒。这样下去,如何对敌?万一闯王也染上瘟疫怎么好?染上了瘟疫的将士们有没有办法治好?……这一串问题一齐出现在她的心上。还有一个使她焦急的问题是她必须尽快地到商洛山中,助闯王一臂之力。可是怎么走呢?从这里走龙驹寨是捷径,可是得打仗,损折人马。绕道过去,得多走两天路程,多走两天,那就是说,最快还得六天或七天才能同闯王会师,能来得及么?万一在这六七天中官兵先到了商洛山中,或闯王不幸病倒,怎么好呢?

    “嫂子,怎么决定?”刘芳亮见高夫人迟迟不说话,忍不住问。

    “你看怎么好?”

    “依我说,咱们不如照原计划直奔龙驹寨,愈快愈好。倘若咱们赶在官军前边到了龙驹寨,赚开寨门,就可以早到商洛山中。倘若不成,再设法绕道不迟。”

    “仍然直奔龙驹寨?”

    刘芳亮点点头:“愈快愈好,要出敌不意才行。”

    “既然这样,咱们不要在这里耽搁,赶快走吧。”

    “好,走吧。”

    人马迅速地整好队,又向前进发了。

    从熊耳山到龙驹寨附近,本来轻骑兵也需要走四天或者五天,路上还不能耽搁,但他们只用三天的时间赶到了。龙驹寨里已经到了五百官军,加上乡勇和巡检司的一些兵丁,大约有七八百人。他们虽然也猜想着高夫人和刘芳亮的人马要同闯王的人马会合,但没有料到这支农民军不走辘辘关或兰草川而直奔龙驹寨,更没有料到会来得如此神速。农民军十年来在同官军斗智斗勇上积累了丰富经验,往往神出鬼没,使官军防不胜防。高桂英跟着李自成南杀北战,出生入死,更不简单。在向龙驹寨行军的路上,她探听到虽然龙驹寨增加了几百官军,但都是新兵,没有见过阵仗;加上近几天不断有小股官兵从河南来,通过龙驹寨向商州增援,这就为闯寨取得成功增加了可能。还在崤函地区活动时候,高夫人同刘芳亮就准备下二百多套官军号衣,许多官军旗帜,以供随时需用。这些东西,如今果然用上了。

    义军在二更时候来到龙驹寨,先派了几十个人穿着官军号衣,打着官军旗帜,赚开了寨门,一拥而入。驻在寨里的官军措手不及,一部分惊慌逃窜,一部分死守住几座比较坚固的住宅和一半寨墙。高夫人下令不许恋战,急速穿寨而过,殿后的部队放火烧毁了一些房屋。事后许多年,当地老百姓把这个事件当做了奇迹和有趣的故事来谈,并且添枝加叶,编成了唱本儿流传下来。

    赚过龙驹寨以后,人马继续前行。在中午时候,离开从西安去武关和去河南的大道已经很远,人马才在一座森林里停下,把马喂饱,将士们也躺在松针上和草地上好生休息。许多人一躺下去或者一靠着树身坐下去就睡熟了。有人把干粮吃了一口,来不及完全咽下去,张着嘴,打起鼾来。

    黄昏时候,人们才被叫醒,继续赶路。因为大家知道再有一夜行军就可以同闯王会师,路上再也不会有官军阻拦,加上几天的疲劳得到半天的休息,真是人有精神马撒欢,不断地说说笑笑。只有高夫人和刘芳亮明白商洛山中的艰难日子,并不因为快要同闯王会师而心情轻松。特别是高夫人非常沉默,愈走进商洛山中愈心中害怕。她怕当她同闯王见面时,他已经被无情的传染病打倒了。另外,到底围攻商洛山的官军如何布置,已经到了什么地方,她一点也不清楚。因为日夜急行军,走的多是荒无人烟的山僻小路,消息不灵,反而像坐在鼓里。她完全没有料到,当离闯王的老营只有三十多里远,前面一个险要山口竟然被敌军占据了。

    这时候大约才交四更,前队刚走近这个山口,忽然发现山口的小街上扎有敌军,被一阵炮火和乱箭射回。幸而上弦月已经落去,夜色很浓,只有少数弟兄受点轻伤。

    高夫人得到禀报,立刻带着亲兵们奔到前边,要弄清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时刘芳亮已经把骑兵在山口外边摆开阵势,立马阵前,亲自问对方是谁的人马。敌人守住山口,用树枝把山口堵住,树枝后边是栅子门,也有很多人防守。尽管没有月光,小街上也没有火把,看不见对方的人影,但有经验的刘芳亮单凭敌阵上的说话声也猜到了敌人仅把守山口的至少在三百人以上,后边还有多少人马就不好判断。他连着大声问了几遍,敌阵上才有人大声回答说:

    “爷爷是郑总督大人派来的官军,剿贼的。你们是谁的人马?”

    刘芳亮回答说:“我们也是官军,是才从河南调来的。让我们到街里休息好不好?”

    “放屁!你想玩弄诡计,休想!”

    “你们的主将是哪位?请他出来答话。”

    “有话明天说。如今天黑夜紧,老子们的炮火弓箭不认得人,你们休要走近!”

    刘芳亮同高夫人策马向前走几步,想继续问清楚,但敌营中突然响了一阵战鼓和呐喊声,同时放了几炮。他们赶快勒马退回,走出火炮的射程之外,他们很吃惊,想着准是新任总督郑崇俭的军队来把闯王的出路堵死了。有些将校建议向敌人猛攻,但高夫人和刘芳亮都不同意。他们不仅怕损伤过多人马,而且心中还是有几分怀疑。刘芳亮问高夫人:

    “嫂子,亮亮牌子吧?”

    “不要急着亮牌子。天快明啦,等到天明就清楚了。”

    刘芳亮向背后说:“擂鼓,虚张声势!”

    农民军的阵地上鼓声突起,喊杀震天,但并不认真进攻。过了一阵,双方的鼓声和喊杀都停止了,只偶尔互相骂几句,互相说一些欺骗对方的话,等待着天明。

    高夫人同刘芳亮商量一下,随即把全体将校召集到一起。直到这时,她才把商洛山中瘟疫流行和官军在半个月来想趁机进攻商洛山的情形对大家说明。大家听了后,并没有一个人想到自己如今奔往瘟疫流行的地方会有危险,而是巴不得杀进山口,解救闯王和被困的全体将士。高夫人感情激动,望着大家说:

    “如今事情还弄不清楚。这挡在前面的也许是官军,也许不是。倘若是官军,咱们就得决死一战了。”

    许多人抢着说话,要求同挡在面前的官军拼死一战。刘芳亮把一部分将校和精锐士兵组织成一队,由他亲自率领,等五更判明情况后,带头向官军冲杀,有进无退。虽然那时还没有敢死队这种名称,但这一队人实际上就是敢死队。这些将校都抱着必死的心情,等候向敌人进攻,纷纷地向自己的亲人诀别,把要嘱咐的话都赶快嘱托了。亲人们也纷纷把最锋利的刀剑换给他们用,并拿出酒来和他们共饮几杯,拿出干粮让他们吃饱。大家正在忙碌着,从远处传过来第一声鸡啼……

    第三十一章

    和崤函山中的情形相反,商洛山中的局势对农民军非常不利。从四月下旬起,瘟疫在队伍里和地方上飞快地传染开了,大小将领和老弟兄们一批一批地染上瘟疫。当时在李自成的部队里不仅缺乏好的内科医生,也极端缺乏药物。尚炯平日对内科虽不擅长,但如果他自己不病倒,他还是可以想出办法的,不幸他自己也在五月初病倒了。

    严重的传染病破坏了李自成的许多计划。他每天得到许多报告,眼巴巴地看着官军在集结,在调动,在向他进行包围,但是他既没有力量先伸出拳头打人,也不能离开商洛山中。染病的几位大将以及众多的将校和弟兄,不管是把他们放在马上或担架上,都会在中途死去,而把这样的大批病人留下来也是不可能的。起义以来,李自成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日子。是不是按照去冬同张献忠约定的日期,不顾有多大困难都信守诺言,在端阳节过后一两天树起大旗,响应献忠的谷城起义呢?李自成对这件事大费踌躇。有时深夜里他还在屋里彷徨愁闷,不能入睡。

    老百姓和士兵们都在用单方乱治病,有的似乎有效,有的全是胡闹。现在开始明白,在瘟疫中杂有疟疾,本地人叫做老痎。每天有不少大人和小孩子跑出村子很远,躺在山坡上、野地里、乱葬坟园里,让五月的毒热的太阳晒着,叫做躲老痎鬼。还有的孩子们由大人用墨笔或锅烟子在脸上画一副大眼镜,画出胡子,据说这样一画,老痎鬼就找不到原人,回不到身上了。还有的人在路上偷偷摸摸地跟着别人的背后走,在别人不提防的时候,趴地上磕个头,解下腰带扔地上,转身逃走。据说老痎鬼是一只牛(所以患疟疾又称做“放牛”),这是把自己的老痎牛卖给别人,那一根扔掉的腰带象征牛缰绳。闯王每天出去遇见这样事情,又难过,又好笑。但是人们告他说,这些古老相传的办法往往有效。

    使闯王感到讨厌的是,近来马三婆大大地活跃了。马三婆是一位寡妇,约摸四十岁,以下神为业,住在离闯王老营不远的一个小村里。这个女人,油青脸,倒跟脚,眉毛拔得又细又弯,头发上经常涂着柏油,梳得光溜溜的,但两鬓的头发却故意松松地散落下来,永远像刚刚午睡初醒,懒得把云鬓重挽。她一年三百六十天,大概有一半多日子在两个太阳穴上贴着头疼膏药,所不同的只是有时把膏药剪成小小的四方形,有时把膏药剪成圆形,有时贴的是红膏药,而有时贴的是黑膏药。尽管她的小眼角已经有了许多鱼尾纹,可是她对人的一颦一笑,一个眼色,都给人一种不舒服的风骚感觉。刘宗敏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就对闯王说:“他妈的,这婆娘是个浪货!”闯王说:“我看她不止是个浪货,咱们倒是要留心点儿。”他们对将士们下过严令:都不准到这个女人家去。从春天开始,她就知道以李鸿基名儿出现的大头目就是闯王,所以她每次遇见闯王时总是装得又恭敬,又亲热,站住向他福一福,搭腔说一句两句话。使她遗憾的是,闯王这个人对谁都肯接近,就是不肯接近她。至于刘宗敏和李过,更叫她看见害怕。近来,她的茅屋前边常常像赶会一样,都是来讨神药和替家中病人问吉凶的。李自成每次打这个三家村中走过,看见她的屋里蜡烛辉煌,香烟缭绕,听见她在下神时高声唱出些不伦不类的话,总要把眉毛皱皱。使他心中更不愉快的是,近几天来,连他手下的弟兄们,尤其是那些新弟兄们,也常有人来向马三婆求药了。在目前情况下,他只好睁只眼,合只眼;倘若给他碰见,他也只委婉地劝告一下,并不责备。

    离端阳节只有三天了。这天上午,李自成和袁宗第正在探望尚炯的病,张鼐把张献忠派来的一个人带到尚炯的住处。献忠要他用口头告诉李闯王说原定的日期不变,一准于五月初六日在谷城重举义旗,还说因左良玉在襄阳附近调集的人马很多,所以献忠打算起义后就往西去,到房、竹山中同曹操会合。最后,这个来人望着自成笑一笑,说:

    “闯王,我家大帅说,他知道如今你这里的人马不多,粮草也缺,请你自己斟酌,倘若在端阳节以后不能立刻树起大旗,也不要勉强。”

    尚炯和袁宗第听了这句话都连连点头,交换了一个眼色,等候着自成说话。但闯王嘴角含笑,却不做声,也未点头。来人又说:

    “我从谷城动身时,我们那里都不知道这里瘟疫病这么凶。张帅也只是有点风闻,不大放心,所以派我来,一则禀报闯王起义的日期不变,二则看看这里的情形。既然这里将士们病倒的很多……”

    袁宗第插言说:“不瞒你说,俺们这里十成人染瘟疫的有四成,大将们的情形最坏,差不多都病倒了。”

    来人接着说:“既然如此,闯王,你就缓些日子树大旗也好。”

    靠在床上的尚炯赶快向自成使眼色。见自成仍不做声,他就对来人叹口气说:

    “如今这瘟疫才传染开,看起来马上还不能停止。为着要遵守成约,同张帅同时大举,彼此呼应,我们闯王近日来万分焦急。真是太不巧啦!”

    袁宗第很希望自成能够趁此时机,接着医生的话说出来马上在商洛山中树起大旗的困难,连说:“太不巧!太不巧!”但闯王却并不说在商洛山暂缓树旗的话,只对来人笑着问:

    “你什么时候回张帅那里?”

    “军情火急,我在此不能多留,打算今晚就走,从这里奔往房县,寻找张帅。”

    自成说:“你连夜动身,奔往房县也好。一则军情紧急,二则我这里瘟疫流行,我不留你住下。你临动身时,替我带几句话回禀张帅。李强,把客人带回老营款待,好生休息。”

    李强把人带走以后,袁宗第立刻望着自成问:

    “李哥,你打算怎样给敬轩回话?”

    “你说呢?”

    “倘若敬轩不派这个人来一趟,我也很作难,想不出妥当办法。既然他派人来说他知道咱们的人马少,粮草缺,要咱们不必勉强与他同时起事,咱们的话不是很好说了么?咱们何必急着树旗?”

    医生也说道:“汉举的话很是。目前咱们这里瘟疫病十分猖獗,将士纷纷病倒,实在无力如期大举。这是出于不得已,敬轩定会谅情。”

    自成沉吟一下,问:“你们两位都有这个意见?”

    袁宗第回答说:“不仅我们俩有这个意见,近几天许多人都有这个意见。只是怕你决心不顾一切要信守诺言,如期举事,所以都不敢对你说劝阻的话。今天既然敬轩派人前来,说了那样话,他又亲眼看见咱们这里瘟疫流行的情形,我才敢劝你暂缓树起大旗。李哥,咱们只是暂缓一时,顶多不过两个月的时光,等瘟疫一过去,将士们能够打仗,王八蛋不催着你立即把大旗树起来,闹得郑崇俭六神无主!”

    李自成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尚炯的病榻前走来走去,低头不语。他明白袁宗第和尚炯的担忧心情,明白许多人都在担心树起大旗后会把陕西和豫西的大部分官军引到商洛山中来。如今高桂英和刘芳亮还没回来,自己手下的将士只有两千多人,其中将近一千人染上瘟疫,将来要对付的不是几千官军,至少是两万官军。这不是一件轻松事儿。昨天晚上,他去看李过的病,适逢李过刚退了烧,神志清醒,也劝他暂缓树起来“闯”字大旗。据李过看来,尽管近来官军在商洛山外边调动频繁,但只要“闯”字大旗不树起来,官军大概不会认真进攻。这是因为,朝廷将全力对付重新起义的张献忠和罗汝才,把商洛山中的这包脓疮留在以后割治。只要拖过一个短时间,瘟疫一过去,就不怕官军来围攻了。自成认为李过对于官军的估计是有道理的,但是他并没采纳侄儿的意见。他临离开侄儿的床边时,浓眉深锁,低声说:

    “你好生养病吧,不用多操心。要不要马上树起大旗,让我再想一想,权衡轻重,我不会拿全军的生死当儿戏。”

    现在他在尚炯和袁宗第的面前来回踱了一阵,忽然停住,望着他们,眼角含笑,说:

    “你们觉得敬轩说的是真心话么?”

    医生说:“我看他这话不是假的。”

    “不,老尚,你还不认识你的干亲家!”自成坐下去,又笑着说:“敬轩这个人,有时极其直爽,肝胆照人,有时诡诈多端,叫人捉摸不定。据我看,他说的不是真心话。他害怕我变卦,所以派人来看看我的动静,探探我的口气。”

    袁宗第说:“倘若他说的是假话,咱们不妨表面上当做实话,就说咱们确实困难很大,遵照他的嘱咐暂缓树起大旗。”

    李自成摇摇头:“不,决不能在敬轩面前失信。纵然有天大风浪,咱们也要冒着风浪向前,不应该稍有犹豫。在这种节骨眼上,咱们畏缩不前,使朝廷全力进攻张敬轩,岂不是卖了朋友?以后敬轩会怎样看咱们?各家义军会怎样看咱们?以后咱们说出话来有谁肯信?谁肯跟咱同仇敌忾,共抗官军?”

    “可是,咱们只是暂缓一步,并非站在高山看虎斗。原先同敬轩约定的话是死的,用兵打仗是活的,须要随机应变,不可专走直路。”

    “汉举,虽然用兵同下棋一样,只有随机应变才不会走成死棋,可是惟独在这件事上必须咬定牙关,甘冒风浪,才是正理。与其让朝廷全力进攻敬轩,打败了敬轩之后回头来打咱们,何如咱们和敬轩同时大举,使朝廷兵力分散,不能专顾一头?”

    “可是闯王,我的李哥,如今嫂子同明远尚未回来,咱们的将士本来不多,又有许多染病不起,马上树起大旗,能够不吃官军的亏么?”

    “我已经说过,咱们要冒很大风险。可是自古革命大业,除非禅让,哪有不冒大险,历万难,才得成功?平日处世,还应该见义勇为,何况对待这样事情?决不应见难而退,使友军独挡敌人。对敬轩信守前约,同时大举,共抗官军,这就是一个‘义’字。咱们如若临时变卦,就是拆朋友台,就是不忠不义。虽说把咱弟兄们的骨头磨成灰也不会变节投降,可是汉举,咱们要在这个‘义’字上不使人说半句闲话,捣一下指头。越是风浪大,越是处境艰难,咱们越要挺起胸脯,站得顶天立地,给别人一个榜样!你说,对不对?”

    袁宗第虽没做声,但不得不点头。李自成很激动,突然站起来,接着说:

    “子明,汉举,我的主意已定,请你们不用再说劝阻的话。据我看,这儿的地势险要,官军定不敢贸然深入。桂英和明远带领的人马不久一定会赶来。咱们暂时凭险死守,拖住官军的一条腿,就是帮了敬轩的大忙。日后看情形如何,再行突围不迟。就这么办,端阳节第二天就树起来‘闯’字大旗!”

    袁宗第和尚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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