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六章 莫利

    第三百八十六章 莫利 (第2/3页)

 好事也做过不少。在东安公园搭救落水的服毒青年;每星期五,定时去照看一位癌症晚期病人;辅导邻居的孩子学英语;组织同学和不讲理的校方膳食科斗争;赈济经济条件差的外地同学;逢年过节为年级活动排节目;冬天在医院实习,把听筒在自己胸口焐热,再放到病人身上。

    可是,到底是膨胀的虚荣心占着上风,一切不过是为了出出风头。这就得罪了很多人,尤其是政工干部看不惯,打定主意要整莫利。后来,莫利又组建摇滚乐队,还响应1985年底的学生运动写了大字报。在开完第一场音乐会后,莫利被市公安局请了进去。经过三个月的调查,莫利的问题被退回学校处理,可是校方不准备接纳莫利,他们把莫利送进了劳教农场。在劳教农场,莫利一待就是三年。

    关于组建乐队,是受了艾伦·金斯堡的启发。很少有人知道,金斯堡在八十年代来过上海。因为当时有些害怕他,不做大范围的宣传,怕他突然坐在上海的街头就扯开嗓门唱起来。讲座是在复旦大学的一个小楼里举办的,外国留学生都仰慕他,纷纷前去。莫利是随莫利的德国女朋友去的,原来也并不知道广告上写着的beats就是"垮掉的一代"。金斯堡朗诵了《母亲》的片段,声音富有感染力,忽吟忽歌。他还拿出他的单音手风琴和澳大利亚岩石,介绍独特的吟唱艺术。讲座后,莫利和他交谈了一会儿,主要是关于他感兴趣的中国现代诗的问题。

    莫利曾经深感汉语书面语与口语两异的好处,也极为诗与歌在语言的长河中终于分离开来而尴尬。金斯堡的吟唱似乎给了莫利一点提示。汉语的现代化是否有必要恢复弦歌的传统?作为听觉的语言是否简单等同于粗放的北方口语?汉语现代化只能走印欧化的路吗?白话文的俚俗化如何通俗化呢?

    莫利首先想到的是唱诗。把诗文拿来唱诵,不仅是一种检验,也是一种直接的试炼。莫利的工作由此真正开始了。莫利和学建筑的一个学生叶亏夫组建了一个创作组,取名为"再见",其后,又易名为"太阳同伴现代城市民谣演唱组"。不过,那时是混乱的,忽而唱诗,忽而摇滚,又忽而民谣。其实,只不过与莫利们接触的书本和唱片有关。伍迪·加瑟,琼·贝兹,鲍勃·狄伦,约翰·列农,弗拉基米尔·维索斯基,陈达,努葡拉……一长串人物与莫利们形影相随。莫利们还不太明确要走的路,举步维艰,苦苦摸索。另外,成长的主题还没有完成,莫利们的生活也是忽明忽暗。

    莫利又开始捡起莫利的音乐,学起了吉他。那是1984年到1985年之间,这段日子莫利变得沉静起来,不屑于去参加社会上的活动,对书斋式的文读主义的现代派兴味索然。莫利把大量的时间厅在学习和声学和体验语言上,和乐队成员一星期一次的排练交流和创作讨论成为工作的中心。莫利再次闻到了初春丁香花的气息,再次注意到少女们含蓄的美--固定时间在同一个车站候车的人,缜密的雨水和栖息在电线上的野鸟,引伸到海滨的铁路线,这一切都会引起莫利的关注。日子变得有序起来,然而,新的开端却被粗暴打断。莫利失去了自由。

    在市局的拘留所呆满三个月后,莫利被押解到殷皋路中转站,在那里新的劳教学员要经过初步的整训,然后才能送往外地农场。莫利被剃了光头,照了囚照,体面全无,威风扫地。因为身体状况不好,加上别的特殊原因,莫利的一只脚开始发炎化脓。

    莫利们这批人要被送往江苏省大丰县的川东农场。这个改造农场建于解放初期,最早是个妇教所,旧上海的妓女就是在那里得到了彻底的洗心革面。在大丰的二年多,莫利还看见不少改造好的妓女,现在已经变成场工,从良嫁人,生儿育女。记得有一次,莫利在磨房里碎苞米,连续干了几天,神情恍榴,骨头架子都要松了,心里绝望极了。一位阿婆,她是当年的不良人,对莫利说:"别怕,做是做不死的。我是过来人,多少年了,我没有看见做死的人。就怕心死,心不死,什么都会好起来的。"这些话和后来她给莫利的一些关照,使莫利挺过了危险期。

    莫利们被押解去农场是1986年的中秋节,那天月亮出奇的好。当天晚饭,发给每人两只鸡蛋,老号子说,明天准走,吃鸡蛋的意思就是让莫利们滚蛋。给他说着了,夜里三点,凄厉的哨子响彻牢房。一阵折腾,莫利们给塞进囚车,卷着铺盖集体流放了。透过设有铁栏的车窗,莫利看见上海的夜空圆月朗朗,安详,美丽,温润之极。经过一些熟悉的街道,美好的联想涌动了心里的泪水,真是"十分月好,不照人圆"啊。本来莫利是应该和家人坐在一起的。突然莫利想到,这样的夜晚,要有多少人家不能团圆呢?

    这个中秋节仿佛是一个隐喻,后来,所有的不幸似乎都拣选这一天降临。一年年过去了,莫利抬头看着月亮,含着眼泪写道:

    "月亮总是在分别的时候圆起来,分别的时候总是在相爱的时候来到。"

    那时候,莫利们家困难到了极点,母亲已经病退,工资微薄;妹妹正在实习,还没有分文收入;而父亲则远在贵州,因为要支撑这个家,必须独身留在那里,挣几十块钱的薪水。为了给莫利买必要的书籍和邮寄生活必需品,母亲通过一个亲戚介绍,拖着病体,起早贪黑地去一家工厂的食堂给人做饭。最残酷的还不是这些,而是来自各方的精神压力。莫利所有的同学都消失了,莫利所有的亲戚都不见了,像躲瘟疫一样躲避莫利们家人,甚至莫利的一本做有读书笔记的书,他们都恨不得交出去,怕上面有反动言论,邻居在背后指指戳戳,闲言碎语,不怀好意的人开始落井下石……倒是莫利高中的恋人,有一次在街上遇见莫利母亲,说了很多安慰的话。她对莫利依然有信心,认为莫利回到社会以后,一定还能做得很出色。

    这些事情开始触及莫利的灵魂,开始无声地啮噬着莫利的心。很多问题,莫利一时想不明白,但是,莫利知道,莫利必须学习,克服重重困难学习。

    莫利用十八块钱从释放的人那里买来一把吉他,拜所有会弹吉他的人为师,不论劳教分子还是警察看管。

    莫利找来所有可以找到的书,胡塞尔的《现象学》,马尔库塞的《单面人》,雅斯贝尔斯,海德格尔,埃利蒂斯,博尔赫斯,布莱西特,聂鲁达,索因卡,西蒙·克洛伐尔,《诗经》,《楚辞》,《稼轩长短句》等等,等等。还有音乐教材,和声学,配器法,赋格,民歌资料,一本本总谱。

    莫利还搞来一部老的雷明顿牌的打字机,试着用英文把莫利的思考和感受写下来。后来,这些英文手稿被一位塞浦路斯的诗人拿走不少,他很喜欢其中的一些段落。

    有一阵子,莫利热爱音乐到了发狂的地步。莫利甚至丧失理智地对看管莫利的警察说,给农场买一架钢琴吧,为了钢琴,可以改判莫利无期徒刑或者永久留场劳动。他不置可否地对莫利笑笑。他的这种笑,莫利很难忘,因为是善意的,又充满苦涩。当然,莫利读懂他的笑,也是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为了音乐,莫利付出的不少。终于,莫利在城市里的朋友们和莫利取得了联系。通过互相通信,莫利们分散的人重又聚拢起来。"再见"创作组开始成熟,在经受磨难以后,莫利们变得坚强。莫利不断地把作品寄出去,上海的朋友不断地扩充力量组织排演。有一天,他们通知莫利有一首歌要参加"星期广播音乐会"的直播,兴许莫利可以听见。一个警察被莫利们的努力感动,到直播的那一天,借给莫利一台短波收音机。莫利们几个劳教分子不顾酷暑,簇拥在一顶蚊帐里,聚精会神地听混有严重电磁干扰的音波:贝司和架子鼓摇晃着骚动起来,接着发制器吉他开始穿行其间,然后是莫利熟悉的歌词和吟咏它的声音,莫利清晰地听见叶亏夫在唱。这就是莫利的音乐,莫利的灵魂,从住着莫利家人、朋友的城市,穿过乌云、雷电、长江的波涛、严密的防风林和几万公顷的麦田,来到了高墙与铁丝网之内,它冲击着莫利的鼓膜,冲击着莫利的每一根神经。

    在农场,最最有益的事是,莫利懂得了人们是多么地看重文化知识,不论犯人还是警察,他们都渴望掌握这一有力的武器,即使条件有限使他们缺乏文化知识,他们也会对和他们有同样感情的"知识分子"充满崇敬。哪怕听一听关于知识的事情,哪怕闻一闻有学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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