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天命(十二)

    第245章 天命(十二) (第3/3页)

着他的后颈斩落。神情安详的头颅滚落,尸身对着被焚烧成焦炭的马车倒下。

    太阳完全从地平线上升起。

    阳光过于刺眼,楚识夏转身朝南方走去。她肩胛骨的伤口不断地涌出鲜血,大获全胜的虎豹骑们迟疑着不敢上前。楚识夏看上去像是随时都会倒下,又像是有什么东西支撑着她的脊背,要她疲惫不堪地走下去。

    楚识夏走出很远的一段距离,忽然跪倒在地。她下意识地用饮涧雪撑了一下地面,这把来历不明却又出奇坚韧、锋利的剑终于在第二次使出完美的沧流剑法后,碎了。

    鲜血一滴滴打在沙土中。

    楚识夏按着伤口,像是在发愣。

    “大小姐!”程垣连滚带爬地扑上去,要为她包扎伤口。

    楚识夏却缓慢而坚定地推开他的手,颤抖着解开肩甲、胸甲。破碎的胸甲落下,血滴在沙土中开出一朵朵秾艳的花。一串破碎的、血淋淋的佛珠从胸甲中坠落。

    一点凉意在楚识夏的后颈上绽开。

    楚识夏茫然地抬起头,看向雪花纷纷扬扬飘落的天空。

    下雪了。

    楚识夏抓着那串被匕首捣碎的佛珠,五指用力到痉挛。她从肺里挤出一声沙哑的笑,笑声越来越大,又渐渐地化为低哑的悲泣声。楚识夏抓着佛珠按在安然跳动的心脏上,突然嚎啕大哭。

    无数被困战乱之中的灵魂随风升腾、远去,带着飘散在茫茫大雪中的哭声消散无踪。

    一缕夹杂着细雪的风从楚识夏满是泪水的脸上拂过,温柔似故人。

    ——

    宣德三年,除夕。

    侍女张罗着贴窗花,往屋檐下挂灯笼。沉舟从外头拎回来一只小花猫似的洛瞳,拎着她的耳朵往屋子里走。洛瞳怀里抱着一只湿淋淋的小狗,傻乎乎地吐着舌头。

    “晋王殿下。”掌事女使对着沉舟行礼,一看他手上乱七八糟的小姑娘,忍不住笑出声,掏出手绢替洛瞳擦脸。

    “这是哪里来的小姐,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沉舟冷笑一声,说:“成天撵猫逗狗,追着小动物满城跑,连榆林巷养的老母鸡她也要逗一下。刚刚跳到池塘里捞狗,狗用得着她捞么?差点把自己淹死。”

    “家主别生气,”洛瞳小声求饶,道,“你记得我上次养的猴子么?”

    “你是说那两只翻进书房,把墨雪刚刚批好的公文偷出来,又被你拿去做风筝的猴子么?”沉舟垂着眼皮看她。

    洛瞳缩缩脖子,不说话了。

    九幽司所有的刺客都各有去处,或浪迹天涯,或蛰伏市井。唯独洛霜衣截脉手之名响彻天下,便守在沉舟身侧不离开,还加一个年纪远不到行走江湖门槛的洛瞳。

    掌事女使却很欣慰,说:“哎呀,还是第一次听晋王殿下说这么多话,比小时候活泼多了。”

    沉舟牙根痒痒,说:“我要去找墨雪,让她请袁先生来给洛瞳讲课。”

    洛瞳还不知道天高地厚,掌事女使同情的目光已然落在她身上。

    袁先生是教导过楚明彦、楚明修和楚识夏三兄妹的法学大家,行事严苛,油盐不进。任性不羁如楚识夏,在袁先生面前都得夹着尾巴做人,提起这个人的名字都觉得手心疼。

    ——

    书房。

    “尔丹死后,古勒台家的人和其他贵族互相残杀,最后被克烈部一锅端了。不出意外的话,青鹰部应该会北迁至荒凉之地,结局再差一些,也许会被灭族。”

    叶谦站在这间格局、装饰,甚至书籍摆放顺序都没有改动的书房里汇报军务,有种时间错乱的幻觉。只是面前坐着的人从病恹恹的楚明彦变成沉默寡言的楚明修,最后又变成少年白头的楚识夏。

    “今冬的雪下得很大。”

    楚识夏拈着一枚白子,头也不抬地说:“尔丹大肆南征,耗费粮草无数,却没能抢回更多。北狄这个冬天会过得很难。找两队行商去和北狄的部落‘做生意’,不要选太强的部落,免得让人望而生畏,也不要选太弱的部落,否则强抢也没有任何损失。”

    这是要让北狄人为了粮食互相厮杀。

    叶谦点头,道:“是。”

    “去吧。”楚识夏抬头看他一眼,浅笑着说,“新年快乐。”

    “殿下同乐。”

    叶谦退出书房,无数书架林立的楼阁中只剩下楚识夏一人。

    隔着重重白墙黑瓦,长街上的爆竹声模模糊糊地传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风吹动雪花打着旋,从哗啦啦作响的竹林间穿过,落在楚识夏的睫毛上。

    楚识夏低头看着眼前的棋局。

    这是楚明彦留下的最后一局棋,对面的人是他自己。

    黑子已经将白子逼到绝路。

    “墨雪,我给你带了一只脏兮兮的小猫回来。”

    沉舟的声音从书房外传来,活泼泼的,生动鲜活。楚识夏抬起眼睛,雪绒从她的睫毛上颤动着落下,缀在棋盘上。执白棋的手终于落下,胜负在此一手扭转。

    楚识夏站起身,将袖子里的东西放在棋盘上。

    “哥哥,该下的棋,我已经下完了。”

    楚识夏轻声说完,对着棋盘微微躬身,像是棋手之间互相致意。

    她起身打开书房的大门,看见沉舟拎着洛瞳的耳朵走过来。洛瞳委屈巴巴地把怀里的小狗举起来,试图用小狗圆溜溜的眼睛讨好楚识夏,避免一顿责罚——谁都知道,家主什么都听殿下的。

    楚识夏走到二人身边,抬手摸摸小狗湿透的毛发,问:“这是跳水里救起来的?”

    沉舟怨气深重地点头,补充道:“是她追着这条狗,把人家吓得跳水,又自作多情地跳水救狗。结果狗游得比她快多了。”

    小狗乖觉地舔了一下楚识夏的手指。

    “长得有点丑。”楚识夏说,“不过洛瞳喜欢的话就留着吧。”

    沉舟咬着牙,说:“我觉得应该请袁先生来给她讲课,免得她整天上蹿下跳的,转头再闯个大祸。”

    楚识夏挑眉,向他确认:“是我认识的那个袁先生吗?”

    “是。”

    “会不会有点残忍?”楚识夏委婉地劝道。

    沉舟不高兴地看着她。

    “好吧。”楚识夏松口了,摸着洛瞳的头说,“小可怜。”

    三人离开书房,声音越来越远。书房的棋盘上,一片雪花融化在黑白棋子之间。棋盘上放着一串支离破碎的、血迹干涸的佛珠和一块剑的碎片。

    「佛珠碎了,剑断了,就当大哥最后保护了你一次,二哥最后帮了你一次。以后的路,你就要自己一个人走了。明天更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