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 古痴今狂终成空

    嵇康 古痴今狂终成空 (第3/3页)

,路人皆知”,不再坐等被废黜、被侮辱。十八岁的少年皇帝带着零星几个心腹要去讨伐司马昭,却被司马昭的党羽贾充指使手下一剑刺进胸口。

    嵇康气疯了:司马昭严重挑战了他关于社会秩序的心理底线。连十八岁的孩子都晓得善恶正邪,难道他白白担着年轻人的崇拜却依然在家里做缩头乌龟吗?于是嵇康到处搜罗能狠狠骂司马昭一顿的由头,他想到了山涛还等着自己去做官。

    赵至兴奋又伤心,他捧着那份被一遍遍誊写,被太学生争相传阅,墨迹未干的《与山巨源绝交书》,他知道,这篇文章会带着嵇康的骨气和风度流传千古,但他也知道,嵇康,恐怕活不成了。山涛看到那份公开发表的绝交信的时候一定在叹息,甚至有些遗憾:如此有才华的男人,他们的交情就要尽了。不是因为绝交,而是因为,那个人命不久矣。

    嵇康的绝交书里有一句话狠狠蜇了司马昭一下,他说自己“非汤、武而薄周、孔”。儒家是执政者的狼牙棒,司马昭当时花了大力气制造舆论,拾起儒家礼义仁和以及等级秩序的学说,特别强调“禅让”是古代圣贤们推崇的执政模式,他们司马家代替曹魏的政权也是顺应天命。没想到,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嵇康又来拆台,这一下蜇得司马昭不轻,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这个人非除不可了。

    于是就有了那件著名的“吕安案”。吕安的哥哥吕巽霸占了吕安的妻子,怕东窗事发,于是先下手为强,先告吕安一个不孝。这件事情当时震动不小——不孝是对礼法和儒家传统最大的蔑视。可是嵇康知道,这不过是挂着礼法的羊头兜售欲望的狗肉,于是他义愤填膺地杀上朝去要以朋友之名给吕安的德行作证明,只是,自身难保的他却和吕安一起被判了死刑。不过是一个引君入瓮的局,但珍视友情的嵇康义无反顾地跳了进去。

    人总是要死的,死得慷慨精彩也不枉在世上走一遭,在浊世摇尾乞怜地苟活,不如死了痛快。这是嵇康的逻辑。

    他死的那天,《晋书》上说他“顾视日影,索琴而弹之”。很多年之后,这一幕还让向秀魂牵梦萦,不能或忘。

    那天洛阳城刚下过一阵暴雨,把天上的太阳洗得有些惨淡,苍白得像是那个从容站在刑台上的中年人。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沧桑,眼神淡漠地看着台下或愤然或迷惘的太学生们,仿佛看见那个熟悉却又久远的自己。

    他们来救他,要求他做他们的老师。他也许觉得有些吵闹,因为此刻他只想静静地来一曲弦歌一觚酒,对这一生做一个回顾。回忆是件静谧的事情,不需要旁人的参与。只需要酒,入混沌,融天地;需要琴,金徽玉轸,泠然于心。

    赵至站在太学生们中间,望向嵇康,看着他平静地看了眼太阳映在日晷上的影子,坐下来,弹出了那一曲《广陵散》。信手挥弦,飞扬恣肆。赵至虽然得到过嵇康的称赞,却完全不敢说自己真正理解他。但赵至想,开天辟地,少有人能够一辈子遵从自己的意愿活得始终如一又如此潇洒,而嵇康做到了,这是嵇康的骄傲。

    这曲《广陵散》,是一种震撼,长久地留在那天听到它的人心中。很久之后,赵至读起嵇康的《声无哀乐论》,都还会想起那一幕。嵇康说得对,好的音乐,会震出我们心底早已被忽视的真情。于是哭,于是叹,一代一代,像是融进了血里。赵至想,很多年后,也总会有人像他一样每到失望、困顿,就会记起嵇康那天弹起《广陵散》的样子。

    赵至后来出名了,在江夏、辽西做官,一路扶摇直上,回到洛阳。但他却不知道,母亲已经在他辗转赴任的过程中死去了。而他的父亲,为了不打断他的仕途竟没有告诉他这个消息。年少时候最想逃离的草庐却成了他想回也回不去的地方。人生如同平地上的玻璃球,缓缓滚动,停下来的地方哪怕是自己费尽力气追逐的,也总沾满尘土,让人有后悔有失落。他又回到洛水北岸太学的门口,儒家七经的石碑依然在,却再也没有那个高高大大又不修边幅的抄经人。他想,嵇康的人生,恐怕是没有后悔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