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 一个流传千年的误会

    王羲之 一个流传千年的误会 (第3/3页)

这一个游戏本是轻松愉快的事情,然而,这些越是衣食无忧的人越有对于命运和人生的担忧。所以王羲之那篇为这些诗作总结的《兰亭集序》是很有宿命般的悲凉感的: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晤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取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已,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故列叙时人,录其所述,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这种对于生命短暂的悲悯,从自然中生发,又把自己融进去。后来也许感动了盛唐的诗人李白,他在那首《春夜宴桃李园序》中不点名地向王羲之致敬,“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王羲之本不是这么悲凉的人,却巧合地留下这有名的悲凉文章,让后人误会他是个“老文青”。王羲之喜欢游山玩水不假,但未必常怀着生命短暂的悲凉,他那句雅痞味道十足的“在山**上行走,如同走在画上。我要乐死在这里啦!”才更能代表老王享受人生的态度。

    老王罢官是想向朝廷较较劲,摆个谱,却没想到退休申请顺利地批了下来,他那时候心里一定是不开心的。但退休之后,或许是年纪大了,磨去了年轻时候的好胜心,也许是绍兴的会稽山、曹娥水让他乐而忘返,如入仙境。总之,越到老,王羲之的心境越澄澈平和,又变得像少年时候一样有些许木讷,只是这种木讷带着历练之后的回归。

    后来,他曾给好友谢万写过一封信,读起来,颇有《归去来辞》那样鸡鸣狗吠、桑茶炊烟的温馨味道,比美得有些冷冽残酷的《兰亭序》多了些温暖的色调,更有历尽风雨之后归于平静的老派风骨:

    古之辞世者,或披发佯狂,或污身秽迹,可谓艰矣。今仆坐而获免,遂其宿心,其为庆幸,岂非天赐!违天不祥。顷东游还,修植桑果,今盛敷荣,率诸子,抱弱孙,游观其间,有一味之甘,割而分之,以娱目前。虽植德无殊邈,犹欲教养子孙以敦厚退让。戒以轻薄,庶令举策数马,仿佛万石之风。君谓此何如?比当与安石东游山海,并行田视地利,颐养闲暇。衣食之余,欲与亲知时共欢宴,虽不能与言高咏,衔杯引满,语田里所行,故以为抚掌之资,其为得意,可胜言耶!常依陆贾,班嗣,杨王孙之处世,甚欲希风数子,老夫志愿尽于此也。

    这样的文章,最难写。像是后来的辛稼轩说的:“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没有阅历的人最喜欢说爱,说死,说痛苦,生怕别人质疑自己的洞察力,反而是睿智的老人,经历过生命里的坎坷,才能以慈和的眼光看待眼前的一草一木。越是阅历丰富的老人,越喜欢这样波澜不惊的话语。越深的海,表面越是风平浪静。

    王羲之少年入世与人争,生在权臣辈出的时代,到老,却让田园梦成了人生最后的追求。不是夸张的披发佯狂,也不再愤愤。种树采果,儿孙满堂,其乐融融。抱着孙子在山道上漫步,脚下是一带如碧的曹娥江,让自然教会孩子们敦厚退让的品性。

    他最深刻的记忆,不是少年被赞扬,不是十几岁就被临死的庾亮鼎力推荐,而是和好友谢安东海游船、田园散步的往事,是和朋友们喝酒唱歌、读书吟唱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