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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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咣当”一声,马卫国入狱时的随身物品都狱警倒在桌子上。“看看,这是你的东西,少了什么没有?”狱警例行公事,机械而麻木。

    马卫国同样是一脸的麻木,只是在看到埋没在一堆东西中的一个发黄的学生证里夹着的半张手绘演唱会门票时,眼睛动了一下,手指的指尖跟着抖了一下,似乎想把它从杂乱无章、多数已经没有任何用处的随身物品中挑出来,但最后还是没有那么做,呆呆地等着狱警给自己办理释放手续。

    狱警一边签着释放证,一边重复着对出狱的犯人重复了无数次的话。“东西都清点好了……别说再见了!”马卫国只听见一个头一个尾,其他都没听清。他在看着眼前的狱警有些花白的头发,在想他在这里究竟工作了多少年,对多少人说过这样的话,办理了多少释放手续。这样无聊的念头,马卫国也知道很可笑,但近几年的生活就是这样无聊地过来的。自从被加刑之后,他万念俱灰,与前一阶段活跃的表现判若两人。除了吃饭、睡觉、放风、学习、参加劳动这些必修课之外,他对任何事情都失去了兴趣。每天就像一架机器一样定点启动,按照设定好的程序运转,在规定的视线停转,第二天又重复着同样的事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的脑袋空空如也,他灵魂已经彻底麻木,一个人原来可以如此单调地活着,马卫国似乎明白了什么才叫坐牢。没有了BEYOND,没有了杨朵朵,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犯人。其他犯人也不再看他不顺眼,因为彼此已经成为同类了。

    监狱的大铁门沉重地拉开了,钢铁的摩擦传来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马卫国拎着包从门缝里挤出来,强烈的阳光劈头盖脸地洒下来,明晃晃地让他睁不开眼睛,马卫国本能地用手遮挡了一下。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动作很熟悉,好像在自己看过的每部有刑满释放情节的电影里,都有这样的场景。那时,他可从来没想过同样的桥段会出现在自己身上,现在看来这些画面还是很真实的。这些凌乱的、偶然地迸发出来的念头让马卫国觉得自己的脑袋还没有生锈,还能想点事情。

    监狱的大门前有条平坦的水泥路,对面路边停着一辆看上去很有档次的小轿车。精瘦的四化西装革履,双手环抱在身上,一只手里攥着大哥大,不耐烦地东张西望。在他旁边蹲着沉默的铁头。看到马卫国走出监狱大门,四化张扬地挥舞着大哥大,张开双臂,做拥抱状地走向马卫国。铁头也跟着站了起来,神情局促不安。

    “欢迎马卫国同志回归社会!”四化热情地拥抱着昔日的大哥。马卫国觉得他的热情有些做作有些迎来送往的应酬味道。反倒是低着头跟在四化后面,不时仰起脸来瞄一眼马卫国的铁头让他觉得更真诚一些。马卫国被四化紧紧地拥抱着,用力地拍着后背,神情很不自然,眼神迷茫地望着铁头。面对这两个昔日的小弟,马卫国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为他们扛下了牢狱之灾,但他们本来就是被自己拉去帮忙的,自己这么做也是应该的,谈不上谁欠谁的谁该报答谁。自己与其说是为四化和铁头坐牢,不如说是为杨朵朵蹲监狱。所以,在马卫国的心里,从来不觉得四化和铁头应该对自己感恩戴德,从来没产生过道义上的优越感。

    铁头终于鼓足勇气,迎着马卫国有些茫然的眼神,讪讪地说:“老大,我铁头啊!”

    马卫国愣怔了一下,反应有些迟钝,表情僵硬的说:“你还是那么胖!”

    铁头“嘿嘿”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岁月不饶人!”

    铁头憨厚的笑容让马卫国觉得他还是那么纯朴那么实在。他推开四化,走过去亲昵地在铁头的肩膀上捣了一拳,化解了兄弟多年之后重逢的尴尬气氛。倒是四化被马卫国冷落了,显得有些尴尬。但在商场浸淫过年走南闯北,他早已经习惯了处变不惊不动声色笑脸逢迎,脸色微变之后很快就恢复了常态,继续跟马卫国和铁头说笑着调侃着,把马卫国拉上了自己的轿车。

    铁头的饭店生意红火,收入比上班的时候翻了不止几番;四化从海南全身而退,北上开拓新天地,在北京的中关村开了一家电子厂,生意越做越大,人也越来越嚣张。但是多年的商界打拼让他的眼神不再单纯,充满复杂。

    轿车在马路上飞驰,马卫国坐在后排,铁头坐在前排的副驾驶座上,车内又陷入了沉默。铁头回头看看马卫国,还是憨直地一笑,马卫国笑了笑,又看了看四化,他也正用观后镜看着自己。马卫国将脸转向窗外,望着路边倒退着的风景。九年的时间过去了,在市场经济的大潮席卷下,这座当年封闭的、破壁的小城获得了新生,人口多了,高楼大厦拔地而起,临街的店铺、商场一个挨着一个,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城市越来越繁华,从死气沉沉的昨天到今天活力四射的模样,让马卫国很陌生,他现在终于懂得了“回归社会”这个专业用语的特殊含义。

    收音机里播送着“香港回归”等新闻消息……马卫国心头一动,从随身的包里取出学生证,抽出半截手绘门票,认真地端详着。他与杨朵朵的种种过往恍如隔世,思绪天马行空般地延伸出去,香港回归意味着看到BEYOND也许不是梦,但杨朵朵还会继续履行他们之间的约定吗?马卫国自嘲地笑了一下,笑自己痴心妄想,笑自己不切实际,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在惦记那个虚无缥缈的约定,那个现在不知身在何方的人。

    铁头正要问马卫国在看什么,四化的电话响起,他一边开车一边打着电话,一路上这电话几乎就再没断过。

    “操,丫要是再说没钱就把丫腿给卸了,傻X给他脸了呗……吆喝,瞧你这话说的我怎么能把你忘了,行行改天撮,地儿你定……哈哈,如果有钱也他妈是一种错,我情愿一错再错……郝总啊,哎呀,太不巧了,我不在北京……买卖不成仁义在嘛……唉唉唉……亚洲金融风暴它也没把我落下呀,哎呀,你就再宽限些日子,我这开着车呢,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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