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 41 章

    41 第 41 章 (第3/3页)

抱着他离了营地要去投江。是先安平侯方铎将他二人从江边救下,以为她是生计所迫,便取下自己随身的荷包,让他与母亲拿去换米。

    他母亲却坚决不要,说自己不过一条脏命,只想带着孩子随夫君而去。而他站在一旁,手中紧攥的绝命书落在地上,被方铎捡了起来。

    方铎朗声笑道:“哪里脏了?你家孩子不过四五岁就能写下这样多的字,我家的渊儿如今还只晓得玩蹴鞠,这全是你这做母亲的心血啊。”

    他绝口不提绝命书上写下的肮脏往事,只夸他很会写字。

    他母亲当即泪如雨下,而方铎则将荷包塞进了他的怀里,摸了摸他的额头。

    “这样的乱世里,你娘还教你学了这样多的字。你以后一定要好好读书,高中状元,才不枉费她这一番苦心。”

    时隔多年,他当真中了状元,让他母亲享了荣华。

    他则将最后的遗憾藏在了心底里。

    非为他如今在贵人如云的京城被嘲笑践踏,也非为他被迫指婚在公主府里如履薄冰。只为一样,便是他做到了那位恩人的期许,却未能于衣锦之日再见他一回,只能朝着虎牢关的方向,遥遥向他上一炷香。

    他垂着眼,努力将眼中的泪意逼迫回去,却在这时,他肩上落了一只手,轻轻拍了拍。

    他抬眼,便见是方临渊。方临渊个头比他高出一些,这会儿正好垂下眼来,笑着看着他。

    “我父亲最喜欢读书人。”只听方临渊说道。“他若知道自己救了一位状元郎,一定高兴得不得了。”

    黎柘强忍半天的一滴泪,当即掉落下来。

    ——

    方临渊隐约看得出来,黎柘还有往事没说出口。

    但骤然从旁人口中听见他父亲,他的心情亦有些复杂。

    他记得襄城蝗灾。那年他父亲平乱有功,原本眼看着便要回京城领赏,许还能在京中常住几年。

    但就在那年夏天,陇西陷落,守将身亡。陛下一封急诏,他父亲临危受命,经过上京都没能停留,直奔虎牢关而去。

    他父亲路过京城的那天夜里,方临渊看见他母亲在房中偷偷地哭。

    “爹爹不守信用。”他安慰母亲的时候,小声说道。“他明明答应了要回家来看我们的。”

    却见他母亲擦着泪,看着他的神情却很严肃。

    “你爹不是失约于我们,你爹是将军,要做大宣的城墙。”她说。“这是你爹与陛下与百姓们的约定。”

    方临渊当时不明白这句话的分量,只知他父亲在虎牢关鏖战三月,硬是守住了陇西最后一道关卡。

    而那三月落下的伤,也成了多年之后夺走他性命的旧疾。

    方临渊很多年都不掉眼泪了,却也知道人前落泪多少会有些局促。

    见着黎柘失态,他体贴地没有多说,偏了偏头,没有去看他手忙脚乱擦眼泪的模样。

    黎柘擦去了那滴泪,许久才勉强说出一句话来:“多谢侯爷。”

    他这句谢说得极其郑重,方临渊朝他笑了笑,没多说,只安慰地拍了拍黎柘的肩。

    ——

    而在他们不远处的山神庙里,积年的灰尘落在彩色的山神塑像之上,将油彩遮掩得斑驳而阴沉。

    庙里的灯早熄了多年,窗上的明纸被风化得破损,使得阳光破碎地漏进来,在阴暗覆尘的庙堂中照出星星点点的光影。

    端站在神像前的人,浑身上下却纤尘不染。他裙裾逶迤而下,珠玉光芒熠熠,身形微转过来,便是一副媚骨天成却冰冷锋利的容颜。

    油彩斑驳的神像之前,宛如占山为王的狐鬼。

    而站在他面前、姿态恭敬的那个,一身簇红圆领官袍,赫然是当朝新贵、如今隐约可有中书侍郎桑知辛当年势头的吏部侍郎元鸿朗。

    “五殿下,您吩咐的寄往南边的信件已经送出去了。”他说道。“只是如今江南大乱……这局面,可还在您掌控当中?”

    他面前的赵璴没有说话。

    元鸿朗其人,是他三年前亲手提拔的落魄官吏,背景清白,却因招惹了桑知辛手下的人,被发落刁难几乎翻不过身。

    他将此人推到鸿佑帝面前,成功让他接手了窦怀仁丢掉的官职,又在此后几年借他的手,一步步蚕食去了窦怀仁在朝中的势力。

    此人对他死心塌地,脑子也比窦怀仁聪明的多,不过片刻沉默,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殿下定自有计划。”元鸿朗低头道。“接下来有什么安排,殿下只管吩咐即可。”

    赵璴手里不止他一条线,元鸿朗很清楚。

    自然了,一边是自诩清流却大肆结党、排除异己的桑知辛,一边是多年来唯一入朝、又有母家庇护的三皇子,不得圣心、又是女子之身的五殿下要在这其中斩出一条路来,只靠他一人是做不到的。

    元鸿朗明白自己不可多嘴。

    只听赵璴淡淡嗯了一声,说道:“有事要做我仍会递消息,别的不必你管。”

    “是。”元鸿朗应声。

    却听赵璴顿了顿,继而说道:“倒是还有个人。”

    “殿下请讲。”

    “秦国公。”赵璴说道。“此人向来油滑,我会派人找来他的把柄,你让他主动投诚。”

    “是。”元鸿朗也曾为赵璴做过这样的事,于他而言算是得心应手。

    “投名状,让他儿子来给。”便听赵璴接着说道。

    “殿下已有考量了吗?”元鸿朗问道。

    只见赵璴微一点头,缓缓说道。

    “给到十六卫将军手里,掏空他的荷包,捐到玉门关去。”

    “殿下的意思是……”

    窗外的树影在风中微微摇曳,光影流转间映照在了山神像的眼睛上,当即显出几分妖异诡谲的气息。

    仿佛神像显灵,又仿佛一瞬间,被狐鬼上了身。

    那狐鬼淡笑着开了口。

    “这是他的买命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