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漂泊

    1 漂泊 (第3/3页)

“烟烟,我听说槟榔吃多了不好,你别吃了吧。”佟闻漓拦住她。

    “那你不如劝我戒烟好了。”她笑得狐媚,敲了敲她的头,“快带着你的傻狗回去吧。”

    说完,就消失在光影下。

    佟闻漓蹲下来,摸了摸一脸委屈的来福,“她骗你的啦,嘴硬心软,她爱你,来福。”

    而后站起来,再看了一眼竹篮里的玫瑰,捞起篮子,背上身。

    *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佟闻漓就出门了。

    集市便宜质量又好的槟郎要靠抢,尽管她赶在太阳升起之前去了,但能挑到的好的的确不多。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她匆匆忙忙地回来,撞上了正要出门的佟谷洲。

    他今天明显是收拾过了,穿上最体面的整套的中山服,衣襟上的盘扣扭到最上面一颗,头发尽数往上梳,颇有从前她在相片中看到的他年轻时候的影子。

    临走前,佟谷洲往自己的口袋里塞着一个红包,佟闻漓掂量了那厚度。

    不少。

    她想问,佟谷洲却不由分说地带上了帽子,带着她往外走。

    佟闻漓眼神略过那筐子槟榔,想起跟阮烟的承诺,折回来也带上。

    *

    天积寺早早地就挤满了人,人人不离手的扁担箩筐此刻都被放置在寺庙大门外,佟谷洲让佟闻漓站在寺庙大门的那棵歪脖子树下等他。

    她抬头向上看,看到寺庙门口供奉的盘香倒立旋转,那香熏的人眼花目眩。

    她扭着脑袋试图从那些盘香中找到哪里是开始,哪里又是结局,但修罗古刹目龇尽裂,青面獠牙,神佛恶鬼,实在是混淆难分。

    于是她只能垂下头来,背着那一筐的槟榔,看到眼前的佟谷洲费力地扒开人群,挤进前面扎推了密密麻麻的人群里。

    周围四肢周全的人身强力壮,他靠着只有那一条能承重的腿挤在沙丁鱼罐头一样的人群里。

    她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里头主事的人唾沫横飞不耐烦地挥手,看到佟谷洲笑颜满面地拿起那准备好的红包,再看到原先一脸不屑的人啧啧嘴,在他面前的本子上挥舞着写了几个大字,最后佟谷洲一脸的紧张才松懈下来。

    他朝佟闻漓挥挥手。

    “阿爸。”佟闻漓跑上前。

    他脸上欣喜难掩:“阿漓,你阿爸能上船了。”

    “什么?”

    “你阿爸能上船了!上船一次这个工资!”佟谷洲比划着,“钱呢,我们阿漓上学的钱,以后,就有了!”

    佟闻漓傻在那儿,她捏了捏手里紧紧攥着槟榔筐子的绳。

    “走,咱们也去谢谢神明,谢谢先生。”

    先生?

    这是她第二次听到这个称呼。

    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和神佛一样,主宰凡人命运,圆满微尘所求的人吗?

    周围人拥挤上来,青烟瘴气迷茫,她随着人群渡上大殿,看不清神佛慈悲的目,看不清修罗悲戚的眼。

    *

    梵音阵阵,信徒虔诚跪拜。

    大殿外面,排列了无数像她一样卑微又虔诚的人们。

    如蝼蚁般跪在神佛脚下。

    佟闻漓悄悄抬头,见那些紧闭双眼的人。

    阿爸说,他们在等恩赐,等天的恩赐。

    等里面的人上完香,主持就会出来播撒布斋多余的香火恩赐。

    她朝大殿内看去,神佛脚下众生百态,塔香缭绕之间,她看到殿内站着一个人,长身玉立,不染浮光。

    钟鼎声嗡嗡在耳,她看出了神。

    目光停留之际被佟谷洲拉回,“阿漓,不得无礼,那是先生。”

    她心下戚戚,原来那就是先生。

    佟闻漓还未反应过来,一声长鸣后,里头的仪式结束了,原本虔诚安静的人跟着了魔似的,纷纷地往里面挤。

    “发香火钱了!发香火钱了!”

    几个比丘抬着一个看上去十足十重的箱子出来,那箱子里面全是钱。

    佟闻漓这下明白了,为什么大家朝圣的如此虔诚,等待的如此专一。

    身后的人疯狂地往里挤,佟闻漓个子矮,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淹没在人海里,她想起阮烟说的踩踏事故,想要回头找到佟谷洲,却发现早就没了身影。

    于是她只能去卸她背在背篓上的竹筐,但一个没拿稳,筐子掉在了地上,小半框的槟榔就这样滚了出去。

    青绿色的果实顿时就被踩碎,爆裂的果浆沾染了互相拥挤的人群,佟闻漓声嘶力竭地在人群中说着让一让,想要蹲下身子去捡那些果实。

    但无助的是,那些昨夜刚被采摘下来的,在经历了几个小时的颠簸,来到集市被充满希冀地装在筐子里的果子,此刻像是怪物的心脏,还带着搏动地落在地上,带着求生本能地想要呼救,却被一脚踩爆,血浆横流。

    她发了疯一样地想去救,追着最前面的槟榔来到逆向而来的人的脚下。

    半步间,可以预见的是那青绿色的带着怪物的诅咒也要附上他的鞋底的时候,眼前的脚步却停住。

    黑色皮鞋边出现一只白皙修长骨瘦的手,那手轻易地捞起那孱弱的生命。一瞬间,那散乱在周围黄绿色,好像都停止了迸裂。

    他轻而易举地将那槟榔捡起放在一旁冒着青烟的炉香上,而后在这种山崩地裂的坍塌中,他只在人群簇拥下在与她匆匆掠过。

    她终于看到他的脸了,怎么形容呢,她莫名想起一盏风雨中一直长明的孤寂的灯,从不熄灭,却也从不跳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