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霜陨芦花泪湿衣 白头无复倚柴扉

    23 霜陨芦花泪湿衣 白头无复倚柴扉 (第3/3页)

作为支撑,此刻失了一支铁拐,功夫也就丢了一半,只能以右掌攻击。

    贾大同身子一晃,起脚踹他左拐。明惠靠一支铁拐支撑身子,本就不是易事,这一脚如给敌人踹中了,非得失重栽倒,于是右手用力,撑着身子纵起,带着铁拐后跃。

    不意贾大同那一脚只是虚招,他猱身追进,“哈”一声,双拳急挺,击中明惠胸膛。只听“咔嚓”声中,明惠胸骨断裂,身子如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跌在卫凌羽身前,口中鲜血狂吐不止。

    卫凌羽愕然道:“大……大师,你又何必如此?”

    明惠被贾大同一招震得肝胆俱裂,这时已是进的气多,出的气少了,听到他这句话,眼神里有了几分光彩,道:“卫……卫公子,杀了贾……贾大同,你的大仇……就得报了,不要……不要再追查别的,那……那很……很对你不好。”一口气提转不上来,脖子一歪,就此身入涅槃。

    酒博士呆愣愣地看着明惠的尸体,道:“疯了,这老和尚准是疯了!”

    卫凌羽心中泛出一丝难以言明的情绪,这明惠和尚是他的杀父仇人之一,他对此人可谓恨之入骨,但此刻见其为保母亲无恙,惨死贾大同掌下,再也恨不起他来了。

    贾大同哈哈大笑,笑过几声之后,刀剑抵住嵇氏心口,道:“小畜生,你再不动手,当心老子改变了主意!”

    卫凌羽惨然一笑,心想自己毕竟命苦,与母亲相认不足一天,这便要阴阳两隔。好在老天爷也不是很残忍,让自己在临死前见到了母亲。

    怔怔地望着母亲,道:“娘,您……”泪如雨下,举起颤抖的右手,便欲往自己顶心拍下。

    嵇氏叫道:“羽儿!”身子突然一迎,径直让贾大同的刀子刺穿了自己的心口,鲜血顿时染红了衣襟。

    厅上敌我众人俱是吃了一惊,心想嵇氏虽是女流,但舐犊情深,不想儿子被自己所累,情愿断送了自己的性命。其性刚烈,胜却须眉。

    贾大同愕然抽刀,暗道不妙,叫声:“扯呼!”立马往后院奔去。一干武人跑出大厅,奔大门外去了。

    卫氏兄妹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娘!”几乎是同时抢出,抱起了倒在血泊中的嵇氏,泪水夺眶而出。

    天一道人兀自不肯离去,心想三阴戮妖刀是玄门三绝剑术之一,威能无双,现下卫凌羽肺腑受创,这上清绝技近在咫尺,自己唾手可得。便一跃而上,一掌往卫凌羽肩头按落。

    卫凌羽左袖一甩,一道太阴刀罡此发彼至。只听天一道人惨叫一声,手掌已被穿出一个拇指粗细的窟窿。

    也幸亏卫凌羽此时心悬母亲生死,无意与他争斗,这一招失了准头,不然被穿的可就是他的咽喉。天一道人心下惶恐,不敢滞留,纵出厅外去了。

    卫凌羽见母亲心口的血流出一大片,双目充血,心如刀割,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捂住母亲的心口,想要阻止鲜血流淌。卫怜钗一声又一声地叫着“娘”,哭得歇斯底里。

    嵇氏气若游丝,抬起一只手抚摸着卫凌羽的脸颊,念起了一段佛偈:“一切……一切恩爱会,皆由……因缘合。合……合会有……有别离,无常难得久。今我为尔……尔母,恒恐不……自保。生……世多……多畏惧,命如露……露着草……”突然咳出血来,续道:“好……好孩子,不要哭,娘见到……见到你很开心。你这些年……一定过得……过得很苦,可是娘不能……不能补偿你、照顾你了。你要好……好地活下去,时时记得吃饭,不要饿……着了,还……还有,要……要照顾好妹妹,别教她……受人……欺侮。”

    卫凌羽感觉到手掌黏湿发热,母亲的生机随着鲜血,正从自己的指缝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母亲的脸色也越发变得苍白,他拼了命地想要捂紧母亲的伤口,却又担心弄疼了母亲,语无伦次地叫道:“娘,你别说了,你别说了……”

    嵇氏道:“我……我要去见你爹了,你……和钗儿不要……难过。你爹一……一世英豪,操劳为国,盼你……盼你能克绍箕裘,不……不要教他蒙羞。”

    儿子的五官在她眼里模糊起来,脑海里走马观花闪过曾经的一幕幕,仿佛又见着了那个忧心忧国的卫耀宗。早在亡夫被害之日,她就已明死志,几次想寻短见,只是那时候卫怜钗刚刚出世,心想儿子生死不明,女儿或许是先夫的唯一骨血,要待她长大成人再做计较,是以屈身事贼,苟活至今。直至今日母子相认,十七年的屈辱在这一刻都将解脱,忽觉得什么仇啊恨的,都能放下了。

    卫凌羽挥泪如雨,知道母亲罹难在即,哽咽道:“孩儿记住了,娘,孩儿记住了。”又想母亲对父亲念兹在兹,必然期盼与他葬在一处,万不能让她在弥留之际留下遗憾,续道:“娘,我知道爹埋在哪里,我会将跟爹葬在一起,您……您安心地去……娘……”

    嵇氏听到这句话,本已有些涣散的瞳孔忽而变得明亮了一些,道:“那很好,我……我很开心……”嘴角泛起一丝微笑,头沉沉地歪了,抚摸着他脸颊的那只手也终于垂下。

    卫凌羽心底生出锥心刺骨的痛。时下正值五月,荆楚之地气候宜人,但他此刻如处凛冬,遍体生寒,说不出的冷。

    卫怜钗扑在母亲的身上,双臂环住了母亲的脖子,泣不成声。

    忽然,一阵飞蝗利箭急至。箭头缠着浸了火油的麻布,燃着火焰射进院里,连大厅上也落进了许多,四处起火。

    刘宪章踢翻了一张桌子,左手拎起挡在卫氏兄妹身前,道:“卫兄弟,狗贼放火了,快走!”

    卫凌羽感受着母亲尸体上的余温,正自伤神,听到刘宪章这句话,心道:“母亲教我照顾好妹妹,我不能办不到她的遗托!”强打精神,从卫怜钗身边拿起长剑,抢过刘宪章手里的桌子,当先开道,道:“刘大哥,先……先母就烦劳你照看了!”难以接受母亲已死的事实,双唇发白,“先母”二字说得极不利索。

    刘宪章怔了一怔,拽起哭哭啼啼的卫怜钗,推到卫凌羽身后,随即抱起嵇氏的尸身跟上。那酒博士呆了一呆,跟在了最后。

    众人出了大门,招至一片箭雨。卫凌羽教众人止步,挥舞着桌子抵挡箭矢。四周官兵林立,密密麻麻,不知凡几,但不见贾大同和天一道人的踪迹。他教众人蹲下,用桌子罩住了,自己则扑将出去,提剑冲进人群。

    一队步兵迎面杀来,卫凌羽左手中指一点,放出一道阙阴刀罡,射中一人。那人惨叫一身,陡觉胸腹说不出的涨塞,突然“蓬”地一声,身子炸成了一堆碎肉。

    他生性仁善,从不恃强凌弱,更不敢妄造杀业,但母亲惨死眼前,激发了心中戾气,出招再无禁忌,左手三阴戮妖刀,右手碧海潮生剑。这一冲杀,如虎入羊群,如砍瓜切菜,所过之处,官兵要么被长剑分离身首,要么被阙阴刀罡炸成碎肉,要么被太阴刀罡贯穿身躯。

    俄顷,竹林精舍外就多了五六十具尸体,以及一块块数不尽的碎肉。他浑身染血,眼睛也被血染得有些睁不开了,放眼望去,四处的官兵好像和贾大同同样的身形,同样的面孔。

    他嗓子里发出野兽一样的嘶吼声,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杀了贾大同,给娘亲报仇!”见倒下一个贾大同,还有成百上千个贾大同,于是横冲直撞,左右砍杀。

    众官兵见他身形削瘦,但面目狰狞,杀人如麻,仿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饿鬼,四下里又俱是缺胳膊少腿的尸体,一个个骇得魂飞胆丧,斗志全无,溃不成军,四散奔逃。

    刘宪章见官兵溃逃,抱起嵇氏尸身,叫上卫怜钗向他奔去。

    那酒博士心想卫凌羽这会儿顾不上处置他,可等他回过头来,必然要杀了自己报仇,便不敢同行,自往别处逃生。跑出没多远,混乱中给几个官兵追到,右臂连带着半片胸背被削了下来,连肺叶也翻了出来,惨叫着倒在血泊中,一时不得死透,发出绝望瘆人的哀嚎。

    刘宪章看到满地的残肢断臂、肠肚横流的尸体,心中也忍不住突突突地狂跳起来。卫怜钗更是胃里一阵痉挛,弯着腰呕吐。

    卫凌羽听到她呕吐的声音,这才回过了神,茫然从刘宪章怀里捧过母亲的尸体。

    这时竹林精舍里火光冲天,院中传出一声马鸣,一红一黑两匹马从大门中冲出。那黑马是刘宪章抢来的,这当儿顺着来时的路途驰走;枣红马是卫怜钗的坐骑,长嘶一声,追上了众人。

    卫凌羽之前中了天一道人一掌,脏腑受伤不轻,兼之这一阵冲杀,伤势加剧,不时咳嗽,又吐了不少血。

    时近黄昏,残阳如血,晚霞娇艳。

    少年怀抱着母亲,嘴里重复念叨着她最后的遗言:“那很好,我很开心……”一步步走去,影子在夕阳下越拉越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