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是有预谋的诱拐
第三章 那是有预谋的诱拐 (第3/3页)
家附近的几条街道,都没有找到叶芝。她会到哪里去?公司?他打电话问了,公司里没有。儿子被拐前,叶芝的生活十分简单,主要活动的地方就是公司和家,还有就是她父母家,这个时候,她根本就不可能去她父母家里。她肯定是去找儿子了,那么,她会到哪里找儿子?
杨光明想,叶芝会不会去幼儿园找儿子呢?
冒着大雨,他往幼儿园的方向狂奔。
路人都用莫测的目光,看着这个在雨中疯狂奔跑的人。
他看到了妻子。
是的,他看到了妻子。
她果然在幼儿园外面。
她抱着街边的一棵香樟树,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她直勾勾地望着幼儿园大门,一副十分惊恐的样子。
他走过去,抱住了她。
他说:“芝芝,我带你回家。”
叶芝喃喃地说:“我要接思奇回家,我老公骗我,说他被人拐走了,他怎么能够这样骗我,他知道我不喜欢开玩笑的。”
杨光明抱紧了她,泪水涌出眼眶,和雨水混杂在一起。
6
叶芝真的疯了,她承受不了儿子被拐的现实。经过岳父岳母同意,杨光明把她送进了精神病院。送她去精神病院时,岳父岳母没有去,杨光明清楚,他们也很痛苦,不想看到叶芝疯癫的模样。走时,叶芝怀里抱着一个洋娃娃,从家里到精神病院,她一直没有松手,紧紧地抱着,她把洋娃娃当成儿子了。叶芝是因为失去儿子才疯的,杨光明想,要让她恢复正常,只有找回儿子。
妻子疯了,还要寻找儿子,杨光明也没有心思工作了,他推掉了所有的活,开始一心一意地寻找儿子。这样,他就没有经济来源了,每个月还要供房,杨光明一下子喘不过气来,幸福的日子就这样被断送,命运就这样被改变。无奈之下,他把房子卖掉了,租了间一居室的房子暂时度日。他向岳父岳母提过,是不是可以先搬到他们那里去住,岳父模棱两可,岳母却表示绝对不同意。杨光明没有责备他们,他也没有权利责备他们,一切问题都因他而起,是他自己一时疏忽,毁了这个家。
他在这个城市里寻找儿子,可是根本就无法找到。
他边找儿子,边去幼儿园闹。
后来胡敏老师被开除了,他就不去闹了。他觉得对不起胡敏,是他自己的错连累了她。胡敏老师其实也在帮助他寻找杨思奇。杨思奇被拐,也改变了胡敏的生活。后来她加入了一个“让孩子回家”的民间打拐组织,帮助寻找被拐孩子,追踪那些人贩子。
儿子被拐几个月后,他对派出所失去了信心,决定自己踏上异地寻找儿子之路。他了解到,浙江、福建、广东等地的农村买男孩当儿子的人很多,就计划从浙江开始,一个个地方走过去,到这三省的每个乡村去寻找儿子,他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找到儿子的。走之前,他去精神病院探望了叶芝,叶芝还是抱着那个洋娃娃,口里喃喃地说着什么,她脸色惨白,双眼痴呆。他心如刀割,看了一眼就匆匆离开了。妻子的模样,更加坚定了他找回儿子的决心。
事实上,寻找的过程要比他想象的艰难得多。
每到一个村子,他就挨家挨户,拿着儿子的照片,问道:“请问,你见过这个孩子吗?”
理解他的人,会给他好脸色,告诉他没有见过这个孩子,让他到别的地方找;也有同情他的人,赶上吃饭时间了,请他一起吃个饭;也有凶神恶煞者,他还没有开口,就赶他走,把他当成乞丐。
这天,他进入浙南山区的一个村子,来到一户人家的门口。杨光明敲了敲门,里面走出一个老头,老头红光满面,眼神锐利。老头走到他面前,说:“你找谁?”杨光明说:“我想找个孩子,他是我儿子,被人贩子拐走了。”老头一听他这话,脸色变了,没等他拿出照片,就把他推开,进屋,把门关上了。
杨光明无奈地苦笑。
他转身正想走,一条恶犬从那户人家的狗洞里窜出来,在他的大腿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恶犬松口后,很快地钻进狗洞里去了。恶犬牙尖齿利,杨光明的裤子都被咬破了,伤口流出了血,火烧火燎地疼痛。
杨光明咬着牙,忍受着痛苦。
他要找个地方处理伤口。
这时,一个肥胖的男子走过来,问道:“先生,你怎么了?”
杨光明说被狗咬了。
肥胖男子看了看他的伤口说:“咬得很深哪,李宏家的狗很凶恶,不要说你了,有时连本村人都咬,那条恶狗,迟早会被人打死的。”
杨光明说:“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肥胖男子是个好打抱不平的人,生气地说:“不能这么便宜了李宏,他家的狗把人咬了,连声对不起都不说。”
杨光明说:“算了,算了。”
肥胖男子朝李宏家大声地说:“李宏,你们家狗咬人了,快出来带人去治伤,别搞得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我晓得你在家,你以为关起门来就可以不负责任了?”
刚才那满脸通红的老头就是李宏,他在门里说:“猪头,关你屁事,给老子滚蛋。”
猪头说:“李宏,你这条老狗,太无赖了,怪不得你儿媳妇生不出儿子。”
李宏在里面气急败坏地说:“猪头,王八蛋,再不滚,老子放狗了!”
一听说放狗,猪头往后退了几步,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警惕地盯着李宏家的狗洞。
猪头对杨光明说:“先生,你就自认倒霉吧,这老狗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你这伤口不处理可不行,还必须打狂犬病疫苗,否则麻烦大了。伤口感染和狂犬病,都可能会要了你的命。”
杨光明内心恐惧,说:“那怎么办?”
猪头说:“村里的土医生没有狂犬病疫苗,这样吧,我带你到镇医院去,看你也挺可怜的。”
杨光明连声道谢。
猪头说:“你在这里等我,我把摩托车骑过来。”
杨光明说:“好的。”
猪头快步走进村里去了。杨光明回过头,看了看李宏家的大门,他发现大门露出一条缝,有只眼睛在偷偷地瞄着他。那只眼睛一发现杨光明在朝大门张望,大门那条缝就轻轻地合上了。杨光明想,李宏为什么对自己充满了敌意,还放狗咬自己,现在又鬼鬼祟祟地偷窥自己?
谜底在杨光明坐上猪头的摩托车后,才解开。
路不好,猪头的摩托车开得慢。
猪头说:“先生,你打哪里来?”
杨光明说:“上海。”
猪头说:“我看你就是大城市里来的,气质不一样,别看你胡子拉碴。”
杨光明说:“我哪有什么气质,都成流浪汉了。”
猪头说:“你来此地,有什么事情?”
杨光明说:“我是来找我儿子的,我儿子被人贩子拐走了。”
猪头说:“原来如此,怪不得李宏老狗不敢开门,还要放狗咬你。”
杨光明说:“此话怎讲?”
猪头说:“李宏只有一个儿子,他儿媳妇又生不出儿子,怕绝种,几个月前,买了个男孩当孙子。他对外说,男孩是他亲戚的孩子,其实村里人都知道,是买来传宗接代的。”
杨光明说:“停下来,停下来。”
猪头把摩托车停在了路边,说:“你要干什么?”
杨光明说:“我让你看我儿子的照片,是不是李宏买来的那个孩子。”
猪头说:“好,让我看看。”
杨光明从背包里取出儿子的照片,递给他。
猪头看了一眼照片,说:“不是,不是,我们村里没有这个孩子。”
杨光明心里又一次产生深深的失落感。
猪头带他去镇医院处理了伤口,打了狂犬病疫苗,杨光明稍稍心安了些。这时已经是中午了。猪头说:“李宏老狗无情,我不能无义,中午我请你吃个便饭吧,就算给你赔礼了。”
杨光明说:“不能让你破费,还是我来请你吧。”
猪头说:“你看不起我?”
杨光明说:“我没这个意思,只是觉得这样不妥,你好心把我送到镇上来治伤,我已经很感激了,怎么能够再让你破费呢。”
猪头说:“你是在我们村里被狗咬的,我好歹也是村里有头有脸的人,怎么能够让你对我们村留下不良印象,别争了,我请吧。”
杨光明十分感动。
猪头找了家小餐馆,点了三菜一汤,俩人这就吃了起来。吃饭的过程中,杨光明向他倾诉几个月来寻找儿子的苦楚。猪头深表同情。他表示,要是他没有儿子,也不会去买儿子,这是害人,传宗接代对他而言不重要。杨光明说:“要是大家都像你这样想就好了。”猪头说:“杨先生,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杨光明说:“你说吧,说什么都没有关系,这些日子来,我什么苦没有受过,什么难听的话没有听过?”猪头说:“你这样找儿子,就像是大海捞针,说不定你一辈子都找不到儿子,你怎么肯定你儿子就被卖到浙江、福建、广东三省?况且,就是这三个省,你要把每个村庄都跑遍,又需要多长时间?我感觉你是在做一件徒劳无功的事情。”杨光明其实也有这样的想法,他是硬着头皮在找儿子。杨光明说:“那你说我该怎么办?”猪头说:“你还不如回上海,找到那个拐骗你儿子的人,一切都迎刃而解了。”杨光明说:“可是我怎么才能够找到那个狗杂种?”猪头说:“你要相信一点,人做任何事情,都是有习惯的。比如你抽烟习惯用右手拿烟,一般不会用左手拿,就算是为了演戏要用左手拿,总有演不下去的时候,那时自然还会换回到右手。他用在幼儿园门口套近乎的方式获取信息拐骗儿童,那么,他早晚还是会再用这样的方式行事的。你记住我的话没有错,要捉住这个人贩子,你必须从上海的幼儿园入手,我就不相信抓不住他,只要抓住他,你儿子就有着落了,还用得着你满天下乱跑?”杨光明被他的话点醒了,心里就有了个决定,回上海,各个幼儿园蹲守,就不信找不到他!
那顿饭吃了五十多元钱,杨光明抢着要付账,猪头豪气地制止了他。
吃完饭,猪头把他送到了县城的火车站,他要乘火车回上海。
和猪头告别,杨光明正准备进站,猪头叫住了他。
他回到猪头面前,说:“你有什么吩咐?”
猪头抓耳挠腮的,一副难为情的样子。
杨光明说:“你有什么事情就直说,没有关系的,你是好人。”
猪头说:“其实,我也不算好人,我,我——”
杨光明说:“说吧,爽快点。”
猪头说:“那我就直说了,能不能给我点汽油钱,你看我的摩托车也挺费油的。”
杨光明拿出钱包,发现钱包里只有五百元现金了,他抽出两张一百元的票子,递给他,说:“你别嫌少,只要我找到儿子,我会回来好好谢你的。”
猪头接过钱,说:“够了,足够了。”
7
……
这是2012年3月5日的晚上,杨光明决定再去买把刀,能够杀人的刀。他记得漕溪路地铁站外面,经常有些少数民族的人在那里摆地摊,像是有卖刀的。他毫不犹豫地来到了这地方。果然在那角落里,有一个穿民族服装的男人正摆着地摊,他脸很黑,蹲在地上,抬着头,说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招揽过往行人。杨光明走近前,蹲在地摊前。黑脸男人笑着说:“兄弟,你要买什么?”杨光明说:“我先看看。”地摊上摆着各种珠子串成的手链和项链,还有奇奇怪怪的装饰品,也有刀。杨光明看到两把腰刀摆在上面。一把是弯刀,刀鞘很漂亮,还镶着花里胡哨的假宝石,他拿起它,抽出来看了看,不是很满意,觉得这是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另外一把刀直筒筒的,刀鞘窄,而且看上去粗糙,没有装饰。杨光明拿起这把刀,抽出来看了看,刀刃十分锋利,刀尖也锋芒毕露,散发出冰冷的光芒。他心里说,这刀不错,杀死那畜生绰绰有余。他问:“这把刀多少钱?”黑脸男子说:“一百元卖给你算了,本来我要卖两百元的,你看天晚了,我也准备收摊了,就贱卖了。”这些年,杨光明把卖房子的钱花得差不多了,心里还是很心疼钱的,要不是刀被派出所没收,他是不会来买刀的。他说:“就这刀值一百元,你这是抢钱呀。”他把刀放回原处,站起来就走。黑脸男子拿起那把刀,也站起来,喊道:“兄弟,回来,回来,有话好说。”杨光明停住脚步,回过头说:“怎么说?”黑脸男人说,“我不赚你钱,你给个成本价吧,七十元,拿走吧。”杨光明说:“还是太贵了。”黑脸男子有些恼怒,说:“那你说多少?”杨光明说:“顶多给你三十元钱。”黑脸男子瞪着眼睛说:“你说什么?”杨光明心里有些发怵,这家伙会不会和自己翻脸?杨光明管不了那么多,说:“三十元,我就买了。”黑脸男子说:“你这个人真刁,给你吧,给你吧。”
他把刀放进帆布包里,心里踏实了许多。
杨光明心里说:“明天继续到别的幼儿园门口蹲守,我就不信抓不到你!既然警察抓不住你,没有办法给我找回儿子,那么我自己解决。”
回到家里,他躺在脏乱的床上,随手拿起一个玩具,仔细端详,眼眶顿时湿润了,内心波澜起伏。
那是一个奥特曼。是杨思奇最爱的玩具。
杨光明保留了很多儿子的玩具,还有他的涂鸦。墙上就贴着一张儿子的涂鸦,画上有太阳,还有飞着的鸟,有草地,草地上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男人女人中间是个男孩,他们拉着孩子的手。
涂鸦中变形的太阳、鸟儿、青草和人,在杨光明眼里是那么真实。
杨思奇曾经指着涂鸦上的人说:“这是爸爸,这是妈妈,这是我,我们去公园玩。”
儿子的声音还在杨光明耳畔回响。
他还总是出现幻听,仿佛儿子在叫他,他会在屋子里寻找儿子,但每次都以失望收场。
涂鸦中的三个人,一个疯了,现在在精神病院,抱着洋娃娃,喃喃地叫唤着儿子的名字;一个被人贩子拐走,五年了,杳无音讯,不知死活,让他揪心;剩下杨光明,满世界地找那个人贩子,人贩子让他失去了一切。他心里清楚,要是找不回儿子,爱妻的精神病不会好,他也不可能过上正常的生活。每当有朋友为他惋惜,劝他放弃寻找,好好把自己的事业捡起来,好好生活。他会这样回答:“儿子是我的命,我的命都没有了,还谈什么事业?叶芝也是我的命,她都好不了了,我怎么好好生活?”朋友们也不再劝他了,只是十分同情他,有时会给他送点钱。对朋友们的捐助,他没有推辞,收下后就记在一个本子上,他想日后找到儿子重新开始生活以后,再赚钱还给他们。
疲惫的他把奥特曼放在一边,闭上了眼睛。
很多时候,他一回家就倒在床上,无力地睡去。
他觉得自己活得猪狗不如。
8
杨光明正在一个幼儿园外的某个角落里蹲守,突然接到了胡敏的电话。胡敏说:“杨大哥,你赶快到衡山路地铁口来,我顶不住了,他们要打我。”杨光明说:“好,我马上过去!”胡敏说:“快点呀,猪猪一时半会赶不过来,其他人联系不上。”杨光明说:“你放心,我很快就赶到,我现在的位置离那里不远。”
杨光明知道,胡敏又发现什么情况了。
他打了个的士,对的士司机说:“快,到衡山路地铁口。”
的士司机没有说话。
杨光明心急如火,说:“你能不能开快点!”
的士司机说:“你着什么急呀,我开的又不是飞机。”
杨光明说:“废话,让你开快点你就快点,啰唆什么!”
的士司机沉默了,脸色阴沉,明显加快了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