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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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1/3页)1
这是个雨天,气温一下子降了下来,灰蒙蒙的城市突然变得阴冷。杜茉莉在昏睡中听到了闹钟的响声,一激灵地睁开了眼,她伸手摸了摸身旁的位置,发现不见了何国典,房间里有种浓郁的怪味,那是烟酒气和他们的体味以及这个老房子本身的霉味混杂在一起的浊气。
“国典,国典——”杜茉莉叫唤着丈夫,坐了起来。
何国典不在屋里,他会到哪里去呢?
杜茉莉看了看闹钟,才8点多,心里想也许是去菜市场买菜去了。往日里,没有特殊情况的话,杜茉莉要睡到10点多才会起床,简单收拾一下房间,打扮打扮就骑车去上班,到“大香港”洗脚店也就11点半左右,这时洗脚店正好开始营业。昨天打电话找不到老陈,她想上午去他公司一趟,和他谈谈丈夫工作的事情,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所以,她在睡前把闹钟调到了8点。她的眼睛十分酸涩,头晕沉沉的,像是顶着一块巨大的石头,浑身上下像上了锈一样,舒展不开,腰也酸背也痛。做按摩是一种苦活,她不知道自己这些年怎么就坚持下来了。
杜茉莉起了床,穿好衣服,拉开浅蓝色的花布窗帘,推开了窗,新鲜的空气涌进房间,也把寒冷和飘飞的雨丝带了进来。杜茉莉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头脑清醒了许多。她收拾了一会房间,然后走进卫生间洗漱。
杜茉莉把自己收拾停当后,何国典还没有回来。
她想他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可心里免不了忐忑不安,其实很多时候,她并不知道丈夫心里在想什么,他是从哪天开始在她眼里变得陌生的,她也懵懵懂懂。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他只要眼珠子转一下,她就知道他肚里的肠子转了几转。
杜茉莉看了看时间,自己应该走了,否则到时候赶不回来上班,老陈的公司在浦东,离她上班的地方很远。走到门口她又折了回来,她还是不放心何国典。她拿起纸笔,给何国典留了几句话:“国典,我先走了,先去老陈那里一趟,问问你工作的事情,你一定要放宽心,再怎么样也要支撑下去,世上没有跨不过去的坎。想不通的时候,就多想想我吧,我是个女人,我的难处比你更多,我都可以看得开,你有什么看不开的!你要是想喝酒,你就喝吧,喝醉了也不会想太多痛苦的事情。”
2
何国典撑着一把黑布伞,站在离中江路小学很近的一个街角,审视着路上匆匆而过的人流。在他眼里,仿佛每个人都神色严峻,如临大敌。他一早就来到了这里,他其实是在等待一个人,那人就是酷似他儿子的那个小学生。何国典想看见那个小学生,就像看见儿子一样,在他的内心深处,儿子没有死,他还活着,在世界的某个地方等着他。在7点多的时候,何国典果然看见了那个孩子,今天他不是一个人去上学,而是有个男人带着他。何国典看见他后,就一直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一次一次地对自己说:“他不是你的儿子,不是!”当他们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何国典用伞挡住了自己的头脸和上半身。那个带着孩子上学去的男人一定是孩子的父亲,他们边走边说着话,有说有笑的,就像他和儿子何小雨在一起的时候一样。在何国典眼里,这个父亲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们消失在何国典的视线中后,他还呆呆地站在那里。
雨越下越大,何国典的裤腿和鞋都淋湿了。
那同样是个雨天,天空同样是如此阴霾,只不过时间定格在5月13日的那天,那是何国典陷入黑暗的日子。
那天的雨下得猛呀,仿佛是老天的眼泪。何国典从老屋的废墟里爬出来,他不敢相信眼中被地震改变的一切。黄连村所有的房子都倒塌了,无论是新房子还是老房子。对面的大山崩塌了一半,填满了山谷,形成了一道大坝。何国典觉得一阵山摇地动,对面的大山上又轰隆隆地滚下石头。村里的人呢,他的眼中没有一个人影,有条黄狗在不远处可怜兮兮地朝他张望,他知道,那是李幺妹家的狗。他脸上伤口的血已经凝固,雨水从头浇下,似乎要把那深深的伤口重新冲开。
他喊叫着朝新房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过去。
这座刚刚落成几个月的楼房变成了一片废墟,这可是他们夫妻俩的心血凝结而成的新房呀!何国典心如刀割,更让他心痛的是,他的老娘死在了废墟之中,他看到老娘的一只白生生的手露在外面。何国典扑过去,握着老娘冰凉而又僵硬的手,嘶哑地号叫,喉咙里也号出了血!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老天爷呀,你怎么能把灾难降临到这些如野草一般的人身上!
何国典突然撕心裂肺地叫道:“小雨,小雨,你在哪里——”
他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四处寻找儿子,可哪里有儿子的身影,滂沱的大雨不会告诉他何小雨的死活。满目疮痍的山地飘浮着浓郁的死亡气息,有多少生命顷刻间变成了鬼魂?何国典突然想起了昨天早上,他送儿子去上学的情景,那时的阳光是多么的温暖,小鸟的鸣叫是多么的清脆,儿子的眼睛是多么的清澈,特别是儿子进入学校后的回头一望……儿子还在米镇中心小学!一定还在那里!何国典朝米镇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他已经感觉不到身上的伤痛,他只想见到儿子,儿子是死还是活?
从黄连村通向米镇的路已经找不到了,可何国典还分辨得清米镇的方向,那两公里的路程,他走了足足五个小时,一路的坎坷和艰险自不必说。米镇也被震得面目全非,到处都是废墟和满脸悲伤的人。
走进米镇时,何国典碰到了一个老女人,她身上披着一袭红色的雨披,特别地显眼,她逢人便问:“你看到我家老王了吗?你看到我家老王了吗?”她就是兽医站王为民的老婆。她看到何国典后就朝他扑了过来,抓住他的衣服,沙哑着嗓音说:“你是何国典,你是何国典,我见过你的,你来过我们家请老王去给你家的猪治病的,你就是黄连村的何国典。昨天下午,老王吃完饭,就说去你家的!何国典,你看到我们家老王了吗?快告诉我,你看见他了吗?”何国典蒙了,原来老王来了,他会不会死在路上了呢?也许他已经埋在山上崩塌下来的石头底下了。他不敢往下想了,喃喃地对她说:“我没有看见老王,真的没有看见他!”说完,他就逃离了。他不敢面对这个老女人,如果老王真的在昨天下午去了黄连村,而且真的死在了路上,那么他就是害死老王的罪魁祸首。
何国典来到了米镇中心小学,那座三层楼的教学楼全部坍塌,许多军人在废墟上挖着,每挖出一具孩子的尸体就会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孩子的尸体一具具地放在操场的空地上,他们浑身脏污,血和泥糊在他们无辜的脸上和身上,有人脱下湿漉漉的衣服盖在某个孩子的头脸上,可死难孩子的手和脚却露在外面,让雨水无情地浇淋着。
那些孩子的尸体触目惊心!
小雨此时在哪里?因为也有活着的孩子被救出来,何国典的心里残存着一线希望。他心里不停地说:“小雨,你会没事的,小雨,你一定没事的,你就是被埋了,爸爸也一定会救你出来!”
何国典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何小雨的班主任李素琴,这是一个中年妇女,略显肥胖的脸上也糊满了泥巴,她穿着雨衣站在那里,焦虑地看着抢救的现场。何国典心想,她一定知道小雨的情况,于是就朝她扑了过去。他站在李素琴面前,颤声问道:“李老师,我儿子何小雨呢?”李素琴看着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何国典见她这个样子,感到不妙,可他心里根本就不想接受儿子被埋在废墟里的现实。他抓住了李素琴衣领,大声吼道:“你告诉我,小雨现在在哪里?你说话呀,说话呀!”
李素琴突然身体摇晃了几下,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
有人大叫:“快,李老师晕倒了!”
这时,过来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她抬走了。
有人对何国典说:“你也是学生家长吧,碰到这么大的地震,不能怪李老师的,从下午到现在,李老师没有离开过这里一步,她亲手就救出了好几个学生,刚才她还和解放军一起救人呢,解放军看她顶不住了,才让她下来的。”
何国典无语。
何国典寻找着自己的儿子,可他怎么找也找不到。
他断定何小雨被埋在废墟里了。此时的何国典欲哭无泪!他找来一把铁镐,朝学校教学楼的废墟扑了过去。他咬着牙说:“小雨,你不会有事的,爸爸一定把你救出来!你要坚持住呀!”
他没有把何小雨挖出来,却也救出了几个被困的孩子。
何小雨的尸体是被解放军挖出来的,他们掀开了一块楼板,发现里面有一堆孩子的尸体,死状各异,这些年轻的军人含着泪把那一具具孩子的尸体抱出来,何国典走过去,在那些尸体中发现了何小雨。
何小雨永远闭上了明亮的眼睛。
儿子的头发粘满了泥土和血,像一团枯槁的野草,昨天早上还像是春天的嫩草般生机勃勃的呀,怎么现在就变成了一团枯草了呢?
他躺在那里,就像睡着了一样,他刚刚治好的耳朵却永远听不到这个世界的声音了。
何国典突然沉默了,眼里没有泪水,僵硬地站在那里,手中紧紧地握着铁镐。
过了好大一会,何国典才扔掉手中的铁镐,平静地抱起儿子的尸体,黯然地说了声:“小雨,爸爸带你回家。”
他抱着儿子的尸体,一步步地走下了废墟,走过学校的操场,一直往外面走去,天还下着滂沱大雨,不远处的大山上还在轰隆隆地滚落巨大的石头。他走出去的时候有人拦住了他,要他放下小雨的尸体,不能抱走,要统一埋葬。何国典朝那人大吼了一声:“滚开,老子要带我儿子回家!”
何国典找来了一根绳子,把儿子的尸体绑在了背上,何小雨血肉模糊的头耷拉在他的肩膀上。有个军官默默地把身上的军用雨衣披在了小雨的身上,他不忍心让这个孩子死了也受风雨的侵犯。
何国典背着儿子的尸体走向黄连村。
一路上,何国典不停地说着话:“小雨,爸爸带你回家。你听到下雨的声音了吗,小雨?你的耳朵好了,完全好了,医生说不会有任何问题了,你可以听到爸爸的话了,可以听到溪流的声音了,也可以听到鸟叫了,还可以给你妈妈打电话了,你知道吗?妈妈听到你的声音是多么的高兴。我和你妈妈早就商量好了,我们要拼命地赚钱,哪怕再苦再累也要供你上学,小学读完了读初中,初中读完了读高中,高中读完了读大学,大学读完了读博士,你要是能够考到外国去留学,爸爸妈妈也供着你,你是爸爸妈妈的希望。小雨,你听到爸爸的话了吗?爸爸妈妈说话算话的,你好好读书,一定要给爸爸妈妈争口气哟……”
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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