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第3/3页)

让他们安宁啊,你挖出他们,他们就可以复活了吗?你傻呀,国典!这些日子里,我和你说过的那些话,你都忘记了吗?我还以为你听进去了的,我还以为你会慢慢地好起来。你怎么就这样固执呢?国典!”

    何国典突然目露凶光,咆哮着把她推开,继续疯狂地用双手挖着坟包。

    杜茉莉看着被他刨出的泥土上粘满了暗红的血,心里刀扎般疼痛。说心里话,杜茉莉根本就不想在这个时候回到黄连村,只要她想到黄连村,内心就充满了风暴般的悲恸,就不想活了,何况是回来。她醒来后发现他不见了,四处找都找不到他,她就知道他回黄连村来了,只好硬着头皮赶过来。如果她不赶过来,不知道何国典会怎么样。杜茉莉的眼睛里突然冒出了火,她又朝疯狂的失去了理智的何国典扑了过去。

    杜茉莉一把抓住何国典的衣领,把他提到了自己的面前,他们的脸相隔不到一尺。杜茉莉眼睛里的泪光犹如迸射的火星,她朝何国典大声喊叫:“何国典,你这个孬种,老娘受够你了!你他妈的不是男人!你痛苦,难道老娘就不痛苦吗?你不想活了,老娘陪你一起去死!要死也痛快点,不要这样折磨自己!你说,怎么死,是吃药还是上吊,你说啊!你说啊!”

    何国典呆了,浑身颤抖,他张开嘴巴,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杜茉莉扬起另外一只手,在他苍白而又满是泥土的脸上掴了一巴掌:“你说啊!说啊!”

    何国典的泪水流淌下来,在他的脸上冲出了两条河。

    杜茉莉的手左右开弓,不停地在他的脸上抽打起来,她边打边疯狂地喊叫:“你说啊!说啊!哭有什么用,哭有什么用!我不想看到你的眼泪,不想看到!你说啊!怎么个死法,告诉我,我和你一起去!不就是个死吗,有什么大不了的!老娘也活够了,活够了!”

    何国典的嘴角流出了鲜血。

    杜茉莉停住了手,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嘴角流出来的黏稠的血,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何国典突然抱住了杜茉莉,紧紧地抱着,好像一个溺水的人抱住了一根救命的木头。他被杜茉莉打清醒了。他在杜茉莉的耳边轻轻地说:“茉莉,我不想死,不想。”杜茉莉也抱着他,哭喊着说:“你傻啊,你真的好傻,你知道吗?你还有我呀,你怎么就不能为我想想呢,想那些死去的人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何国典浑身抽搐着。

    杜茉莉停止了哭喊,她焦虑地说:“国典,你怎么了?”

    何国典颤声说:“茉莉,我冷。”

    杜茉莉伸手摸着他的后脑勺,轻轻地说:“国典,不怕,我永远陪着你,再苦再难,我都会和你在一起。”

    何国典紧紧地抱着杜茉莉,此时,他就是一个迷途的孩子,寻求温暖和安全感的孩子,需要一个有力的人带他走出黑暗的丛林,回到正常的生活。杜茉莉很清晰地作出了一个判断,何国典不能再待在这个地方了,最起码在他的心理没有恢复正常之前,不能够待在这里。这个地方会让他一次次疯狂,如果还是让他继续待在这个地方,后果不堪设想。她必须带他离开这个地方,远远地离开这个伤心地,也许要经过很长很长时间才能让他心灵的伤口愈合,那不要紧,她有足够的耐心,一年、两年、三年……或者一生!反正,她不能让何国典再这样下去了,也许离开了这个地方,他会慢慢地好起来。那么,带他到哪里去呢?杜茉莉的脑海里闪现出一个地方,那就是上海,除了上海,她想不出第二个可以去的地方。

    4

    何国典望着远处被城市的夜光染得通红的天空,对妻子的思念和牵挂渐渐地占据了他的心灵;同样地,也有种怪异的情绪在折磨着他,多少次,在他清醒的时候,想把心里埋藏的那些秘密向杜茉莉和盘托出,也许他说出了那些秘密,他就卸下了心理上的重负,他就真正可以面对以后的生活。但是他害怕说出那些东西,他要是说出了那些事情,杜茉莉也许会离开他,一生也不会原谅他。何国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一阵狂风刮过来,在工地上扬起了浓尘,何国典的眼睛也睁不开了,他背过身来,准备回工棚里去。风越刮越猛,工地上飞沙走石。何国典瑟瑟发抖,牙关打战,他还没有来到工棚门口,就听到工地的另一边传来了声音,好像有人在干什么事情。何国典朝声音传出的方向望了一眼,那个地方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他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丁点可怜的好奇心,地震以来,他以为自己的好奇心已经死了。何国典就蹑手蹑脚地朝声音传出的方向走去。那个地方是工地的仓库,他在朦朦胧胧中发现有好些人从仓库里搬东西出来,搬的好像是一袋袋的水泥和一根根钢筋。晚上工地都停工了,怎么会有人从仓库里搬出这些东西来?那些人是谁?他不清楚,他只知道工人们现在都在工棚里睡觉,只有他睡不着跑出来了。难道他们是贼?不可能呀,仓库里有看管的人,那是开发商派来的人。这个工地里的所有建筑材料都是开发商提供的,王向东只是包工不包料。

    何国典想,如果是贼,他该怎么办?

    他的思想经过短暂而激烈的斗争,恐惧占了上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决定悄悄地回工棚里去,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

    何国典转过身,蹑手蹑脚地往回走,他的心“扑通”“扑通”地狂跳,不禁加快了脚步。何国典没料到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摔倒在地上。他摔倒的声音马上就被那些搬东西的人听见了。

    有人说了声:“不好!”

    紧接着,就有两个人朝他扑了过来,何国典来不及从地上爬起,就被那快速扑过来的人抓住了。那两个人的力气很大,何国典怎么挣扎也没有用。其中按着他的一个人低沉地对他说:“你是谁?你看到什么了?”

    何国典恓惶地说:“我是这里的工人何国典,我什么也没有看见,你们放了我吧!”

    那人又说:“你真的什么也没有看见?”

    何国典说:“我真的什么也没看见,求求你们,放了我吧!”

    另外一个人说:“他一定看见了,不然他为什么要跑?我看还是给王哥打个电话吧,问问他怎么处理。”

    “好吧,你快打吧,我按着他呢,他跑不了!”

    那人就躲到一边去打电话了。

    何国典的头被压在地上,半边脸紧紧地贴在沙土上,他的脑海闪现出那可怕的一幕:他的身体被压在废墟里,半边脸贴在泥地上,呼吸困难……巨大的恐惧又一次袭击了何国典的心灵!他讷讷地说:“救救我,救救我——”

    按着他的人奇怪地说:“救你?”

    不一会,打电话的人回来了,他低声说:“王哥说了,放了他吧,谅他也不敢说出去的!”

    那人就放开了他,对着还趴在地上的何国典说:“你就当作什么也没有看见吧,如果你敢乱说什么,小心我们把你头卸了!”

    何国典听着他们的脚步声渐渐离去,他还在讷讷地说:“救救我,救救我——”此时,他仿佛又回到了地震发生后埋在老屋的废墟里的情景……不知过了多久,何国典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茫茫然四处张望,黑暗的工地在他眼里就是震后的废墟。他在心理上没有力量对现实进行有效的抵抗,他又一次被击垮了,几天来玩命树立起来的信心顷刻间土崩瓦解。他像个醉汉,摇摇晃晃地朝工地的入口处走去。工地入口处的简易大门洞开,门口不远处还停着一辆大卡车,看门的人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怎么了,平常到了晚上,大门就会紧锁起来的。何国典走出工地的大门,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浑身战栗,迟疑了一下,就朝公路上狂奔而去。

    身后仿佛有人在大叫:“抓住他,抓住他,不要让他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