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两双鞋,一双朝南一双朝北

    卷四 两双鞋,一双朝南一双朝北 (第3/3页)

,怎么样?也不枉我认识你一场。”

    风子说:“没有问题。”

    于是,他站起来,站在寒野的风中,火光把他的脸照得通红,眼睛里也跳跃着鲜活的火苗。他清了清嗓子,开始了诗歌朗诵:

    起风了

    衰草瑟瑟作响

    暮秋的长夜

    鬼魂哭号

    无处安息

    寒雨飘落

    打湿苍茫目光

    哀歌四起

    山和水的黑暗

    一如心灵的沉寂

    惊鸟掠过天空

    没有痕迹

    被藐视的赶路人

    步履匆匆

    坚定地往前奔走

    义无反顾

    在诡异残酷的暗黑世界奔走

    只有穿过长夜

    才能回家

    才能看到光

    风子朗诵完,坐了下来,说:“花师傅,怎么样?”

    花荣叹了口气,说:“好诗呀,只是我理解不了。”

    风子说:“不一定要理解,不一定要理解。”

    花荣说:“你闭眼休息会儿吧,我看着。等你休息好了,我也要合会儿眼,累死了。”风子说:“这样也好。”其实,他早就撑不住了。风子在篝火边打瞌睡,不一会儿就把头顶在膝盖上睡着了。

    花荣脸上挂着莫测的笑意,缓缓地站起来,一手拿着手电,一手拿着刀。他蹑手蹑脚地来到车后面,把刀放回了后备箱,然后把那个皮箱提了出来。他把后备箱盖了回去,提着沉重的皮箱,穿过路边的草丛,朝山林里奔去。

    其实,江菲一直没有睡着,只是静静地躺在车里,风子朗诵诗歌时,她泪流满面,她想起了自己和风子的相识,就是在一次诗歌朗诵会上,爱上了这个流浪的诗人。她听到了花荣合上后备箱盖子的声音,她猛地坐起来,看着花荣提着皮箱窜进了山林。她想推开车门冲出去,无奈花荣锁死了车门。没有想到,花荣就是那个强盗,江菲大声呼喊:“风子,风子——”

    无论她怎么喊,风子就是听不见。

    江菲使劲地用手掌拍着窗玻璃。

    风子终于醒过来了,不是被江菲唤醒了,而是在噩梦中惊醒,他梦见有个蒙面人追杀他。醒来后,他才听到江菲拍打车窗玻璃的声音。他走到车子跟前,大声说:“菲,怎么了?”江菲喊叫道:“花荣把皮箱提走了。”风子说:“他往哪里去了?”江菲说:“往那片林子里去了,快去追呀。”风子怒吼了一声,朝山林里奔跑而去。

    山林里一片漆黑。

    进入山林后,风子才真正感觉到了危险。

    黑暗将他无情淹没。

    他不知道花荣往何处去了,而他自己却像瞎子般寸步难行。

    他吼叫道:“花荣,你这个天杀的,给老子滚出来。”

    他的吼声在山林里回响,显得十分诡异。

    突然,他看到前面不远处亮光一闪,然后灭了。有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风子,来呀,来呀,来抓我呀,我最喜欢捉迷藏了。”

    那是花荣的声音。

    风子朝亮光闪过的地方扑了过去。

    到了那地方,他还是什么也看不见,急得他破口大骂。

    就在这时,不远处又有亮光划破黑暗,那亮光又很快消失。那阴恻恻的声音又出现了:“风子,我在这里,过来捉我呀。只要你捉住我,我把皮箱还给你,这里面装的可都是钱哪,我一辈子也赚不到这么多钱。来呀,来捉我呀,诗人,情圣——”

    风子又朝那地方扑了过去。

    他怎么也捉不住和黑暗融为一体的花荣,也许,他就是黑暗的化身。就这样,花荣一遍遍地折腾着风子。他站在森林里,闻到了松香的味道,那么浓烈。这回,他没有看到亮光,也没有听到花荣阴恻恻的声音。他站在黑暗中,想到了被锁在车里的江菲。江菲会不会有危险?风子企图回到汽车那边,却怎么也走不出去了,他迷路了。他站在森林里,气喘吁吁。突然,有根什么东西从后面勒住了他的脖子。他想喊,却喊不出来了,挣扎也无济于事。

    是花荣用皮带勒住了他的脖子。

    皮带越勒越紧,风子喉咙里发出叽叽咕咕的声音。

    花荣在他耳边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杀你吗?我告诉你,你听好了,我从小就仇恨偷情的人,要不是我父亲和寡妇偷情,我妈也不会那么早就死。还有,你看到了我头上的秘密,我心里很清楚,你在嘲笑我,尽管你没有说出口。”

    不一会儿,风子的腿蹬了几下,浑身就瘫软了下去。

    他拖着风子的尸体走出了山林。

    那堆篝火还没有燃尽。

    江菲看到了风子的尸体,睁大了惊恐的眼睛,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花荣往火堆里添了些干柴,火苗噼噼啪啪作响,火星子在风中乱窜。

    添完干柴,花荣打开了车门。

    他把吓傻了的江菲从车里拖了出来,扔到火堆旁,风子的尸体离她一步之遥。江菲浑身颤抖,喃喃地说:“不要杀我,不要杀我,让我回去自首,那些钱全部归你。”

    花荣冷笑着说:“钱,钱是什么东西?”

    汪菲跪在他面前,说:“你饶了我吧,我家里还有5岁的孩子,他需要我,我要回家,回家。饶了我吧——”

    花荣说:“你孩子和丈夫还需要你吗?”

    江菲说:“需要,需要,我丈夫说过,他会原谅我的,他是个厚道的人,他爱我,真的爱我。我在银行工作,利用职务之便,贪了不少钱,是我丈夫发现的,他举报了我,之前还劝我投案自首,我就是坐牢他也会等着我。我鬼迷心窍呀,为了风子这个流浪汉,毁了好好的一个家。你放了我吧,放了我吧——”

    花荣咬着牙说:“你他妈的也配说爱,去死吧!”

    ……

    天亮后,下起了大雪。

    林子里堆起了一个土包,土包前堆着花花绿绿的钞票。

    花荣取了两万五千块钱,塞进自己的口袋,说:“这是我的所得,其他的我烧给你们,你们不是爱钱吗,你们就拿着这些钱好好享受吧。”

    他点燃了那堆钱。

    看着那些钱烧成灰烬,他提着那个皮箱走出了山林。

    花荣撬开了那个小木屋。

    他把轮胎补好,推着轮胎走出小木屋时,地上已经铺满了积雪。

    他开着车离开了这荒无人烟之地。

    大雪覆盖了山林中的那个土包,覆盖了林地中的血迹,覆盖了一个真相。

    天气渐渐温暖,马路边悬铃木也长出了鲜嫩的叶子。白晓洁讨厌的冬天将要过去,心里有些小兴奋。

    可是,白晓洁的心情很快又阴郁起来。

    因为朱燕辞职了。

    朱燕辞职和杨红有关。

    杨红在大老板面前的建议奏效了。他们搞了个方案,公司机构重组,把市场部和另外一个部门合并,而从这两个部门的总监中选择一个做新组部门的头。那个部门总监和杨红是一伙的,也是个阿谀奉承之人,公司全球的大老板对她也不错,于是,她就铁定为新组部门的总监。他们把这个决定告诉朱燕后,还假惺惺地让她到另外一个部门当总监。朱燕用三个字回绝了他们:“没兴趣。”朱燕在这个公司干了五年,对这个公司的发展功不可没,因为她是个实在干事的人,靠真本事吃饭,可还是被挤出了公司。朱燕不以为然,她到哪里都可以做得很出色,白晓洁却有点惶恐不安。

    她知道在这个社会,很难碰到像朱燕这样的头。

    而且,新上任的总监对她一定很不利。

    离职的那天,市场部的同事们给她举行了送别晚宴。同事们大都舍不得她走,她对下属好是出了名的,总是为下属争取应有的利益,而不是像很多人那样,只顾自己捞钱。她的离开,对公司是重要的损失,大家都明白,这种损失在不久的将来会自然显现。朱燕谈笑风生,好像是和同事们进行一场普通的聚会,她越是表现得若无其事,同事们心里也就越难过。有几个心软的同事眼睛都湿了。

    朱燕笑着对她们说:“你们这是干什么呀,来,喝酒!开心点,又不是生离死别,我还在这个城市里,大家要是想我了,可以请我吃饭呀。也许,某一天,我们还会在一起工作呢,铁打的公司流水的员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白晓洁坐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默默地看着那边桌子上说话的朱燕,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恐慌。

    大学毕业后,她应聘了几十家公司,都没有被录用,最后还是朱燕留下了她。朱燕走后,杨红她们一定会给她小鞋穿,逼她走的,她担心的就是这一点,这个时候,她不能失业,父亲治病还要她掏钱,她还要交房租,还要吃饭。如果被公司开掉了,找份新工作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这可如何是好。白晓洁心里有事,很容易表现在脸上。同桌的一个同事说:“晓洁,朱姐平常对你不错,你也不去敬她一杯酒,我们都敬过了,就你了。”白晓洁尴尬地笑笑:“这就去,这就去。”

    她端起一杯红酒,走到朱燕面前,说:“朱姐,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敬你一杯酒了,我先干为敬。”

    说着,她就把那杯红酒倒进了喉咙。

    见她喝得如此爽气,朱燕站起来,端起酒杯,也一口喝干了杯中酒。

    朱燕说:“晓洁,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不要怕,无论怎么样,人总得走自己的路。”

    白晓洁听了她的话,一阵心酸,眼泪情不自禁流下来:“朱姐,我记住你的话了。”

    朱燕说:“晓洁,开心点,世界末日还没有来呢,就是来了,我们也要面对,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对了,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明白吗,找我。”

    白晓洁说:“明白了。”

    ……

    送别晚宴结束后,白晓洁独自在街上行走。

    她的心情十分复杂。

    夜色中的城市鬼魅而妖冶。

    到处都充满了纸醉金迷的味道。

    她突然觉得自己和这个城市格格不入。

    此时,家乡那个小城是那么遥远。有时,她也想回小城,随便找个人嫁了,过安宁的日子。父亲刚刚得病时,她回去照顾他。那时,父亲也有这个愿望,希望她回小城生活。她也考虑这个问题,母亲托人给她介绍了几个男子,她都看不上眼,因为每次相亲,她脑海里就会不断浮现阿南上吊的样子。这个南方小城一定是被阿南诅咒了的,只要待在这里一天,白晓洁的心就不会安宁。她还是选择了离开,只有在外面的世界,她才能够不被阿南折磨。其实,这个世界里,没有一块净土,能够让她平静生活。

    到处都是物欲横流。

    她的手机铃声响了。

    白晓洁从包里拿出手机看了看,是猪头来电。猪头自从情人节那晚后,就一直没有和她联系过,她也已经把他忘记了,如果不是他来电话,她也不会想起他来。离开小城后,白晓洁经历了一些男人,有时是自己生理的需要,有时是别人生理的需要,有时还是礼貌性的接触和交往甚至上床,那都不是爱情。对于床上那点事,她看得不重,就像是撒泡尿那么简单,她从来不想把简单的事情弄得复杂。但是,她会把爱情看得很重,大多时候爱情和**是两码事,她也渴望爱情和**结合得天衣无缝的情事,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

    白晓洁不想理猪头,拒绝接听。

    现在她没有生理上的需要,也不会去管猪头有没有生理需要。

    一个可以在情人节之夜把她扔下的男人,完全可以忽略,可以从她的脑海里彻底删除,不会和他保持任何关系,哪怕是真情还是假意,还是逢场作戏。

    猪头没有再来电话。

    她很清楚,猪头的电话只是个试探。

    如果她接了,证明他还是有机可乘,她要不接,他也就算了。现在很多男人,手握着很多钓竿,总觉得会有上钩的鱼。白晓洁想,自己不可能再是猪头的鱼了,他只是猪头而已,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拒听猪头电话后,白晓洁突然想起了衡水公园树下埋在土中的头发。

    她坐了辆出租车,来到了衡水路的衡水公园。

    公园里有些人在游走,大都是情侣。

    天不冷了,这里是约会的好地方。

    白晓洁找到了那棵香樟树。

    她蹲在香樟树底下,看到那松软的泥土上长出了青草。

    白晓洁想,是不是埋在泥土里的头发长出来,冒出来就变成了青草?如果是,多么神奇。她不相信埋在泥土里的头发是那个叫金晖的女人的,金晖就是花荣杜撰出来的一个女人。也许是他经常做那些小姐的生意,产生了奇怪的想法,才编出了一个杀死金晖的故事。埋在泥土里的头发一定是他从哪里弄来的。不过,白晓洁觉得他把头发埋在泥土里,希望头发生长,充满了神奇的想象力。

    白晓洁心里说,春天来了,头发在泥土里生长,长出了嫩绿的青草。

    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呀。

    她摸了摸自己的长发,真想把自己的头发也剪下来,埋进泥土里,让它们自由生长。

    从她身边经过的人,都会用奇怪的目光注视她。

    他们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他们也许以为她在选择什么。

    也许以为她有毛病。

    白晓洁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也不会去注意那些奇怪的目光。她只是在这个落寞的夜晚,因为那些在春天里长出的青草而莫名感动,感受到生命的力量无处不在。白晓洁就像那些青草,平凡卑微,却充满了生命力。

    白晓洁内心的感伤和无奈渐渐地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所代替。

    白晓洁干脆坐在了树下,守护着那些青草,也守护着自己的内心。

    不知过了多久,公园里的人渐渐稀少了,夜也深了。

    突然,她感觉到有人站在香樟树后面。

    她站起身,绕到树后面。

    她惊喜地说:“花大哥,是你——”

    花荣惊讶地说:“你怎么在这里?”

    白晓洁说:“我是来看那些头发有没有长出来的。花大哥,我告诉你,头发长出来了,变成了青草。”

    花荣说:“是吗?”

    白晓洁说:“是的,你过来看。”

    他们蹲在树下,凝视着那些青草。

    花荣在身边,白晓洁有了安全感,情绪也变好了,甚至愉悦。白晓洁说:“花大哥,你是不是也来看头发有没有长出来?”

    花荣点了点头:“还是晓洁理解我。”

    白晓洁说:“当然,你是我在这个城市里唯一值得信赖的人,我都把你当我亲人了。”

    花荣说:“对,我是你亲人。”

    白晓洁说:“你说话要算话,不许反悔。”

    花荣说:“我对着这些青草发誓,我会一直把你当我亲人的。”

    白晓洁说:“好了,不用发誓的,你心里有我就可以了。”

    花荣的眼睛盯着青草,说:“晓洁,这些青草不是从头发里长出来的。”

    白晓洁说:“为什么?”

    花荣说:“我闻得出来,青草没有头发的香味。金晖的头发是有香味的,而这青草没有。”

    白晓洁说:“是吗?”

    花荣说:“是的。”

    白晓洁笑着说:“我不信。”

    花荣伸出手,拔起一根青草,对她说:“你看看,青草的根不是头发。你再闻闻,青草没有香味。”

    白晓洁看见青草的根系的确不是头发。她接过青草,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果然没有香味,只有青草本身的气息。花荣挖开了松软的泥土,取出了那卷头发,仔细端详着,喃喃地说:“金晖的头发还没有发芽,没有发芽,天都暖了,怎么不发芽呢?”他把沾满泥土的头发递给白晓洁,说:“晓洁,你闻闻,头发上真的有香味的。”

    白晓洁接过头发,放到鼻子下闻了闻,果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不是头发本来的味道,而是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白晓洁仿佛在哪里闻到过这样的香味,可是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花荣把头发埋进泥土,说:“也许再下几场雨,头发就会长出来,就会开出鲜艳的花朵。那时,整个衡水公园都会充满花香,整个城市的人都能够闻到花香。”

    白晓洁被他说得陶醉了。

    她说:“花大哥,你在写诗呀。”

    花荣说:“我不会写诗,我是这样想的。”

    白晓洁说:“你刚才说的就是诗。”

    花荣说:“那我给你讲个诗人的故事吧。”

    白晓洁说:“好呀,好呀,最喜欢听花大哥讲故事了。晚上,我和同事吃完饭,一个人在街上走时,就想,如果花大哥在我身边给我讲故事,那该有多好。你编的那些杀人的故事真的很刺激的。”

    花荣说:“真的?”

    白晓洁说:“真的。”

    花荣说:“好吧,我今天要讲的诗人的故事也是杀人的,是我把那个叫风子的诗人杀了,还有和他一起私奔的情人。”

    白晓洁说:“啊——”

    花荣说:“害怕了?”

    白晓洁说:“没有,快讲快讲。”

    他们背靠着那棵香樟树坐下来,在清爽的微风之中,花荣给白晓洁讲了那个关于诗人风子和情人江菲私奔的故事。

    花荣说:“对他们来说,他们因为钱而走向了一条不归路,所以,我拿了我应得的钱后,就把其他钱都烧掉了,边烧钱我边说:‘你们不是爱钱,认为钱能够给你们带来幸福和浪漫生活吗?我把钱烧给你们,这些钱都是你们的,希望你们能够在地狱里花掉这些钱。’我还把他们的鞋都带回来了。回来的那个晚上,我去了趟废置的别墅区,把他们穿的鞋放在别墅区南北的两个地方,一双鞋朝南,一双鞋朝北。”

    白晓洁说:“为什么?”

    花荣说:“让他们拿着钱,分道扬镳,就是在地狱里,也永远不能走到一起。”

    白晓洁说:“花大哥,你不去写小说太可惜了。”

    花荣说:“写什么狗屁小说呀,现实永远比小说精彩,比小说恐怖。”

    白晓洁说:“是呀,你说得有道理。”

    花荣说:“什么时候我带你去看那两双鞋。男人的是双黑色的皮鞋,女人的鞋是双暗红色的半高跟皮鞋。”

    白晓洁说:“花大哥,别吓我。”

    花荣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