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影随形

    如影随形 (第2/3页)

往过于浪漫、狂热,将上帝给予的美容、俏貌糟蹋得浅露平庸、分文不值。何古不只一次领略过这种廉价的美艳,可他很快厌倦了,觉得索然无味。所以当何古第一次坐在水上乐园的歌厅里听白力用随意却沉稳的声音演绎流行歌曲时,便暗暗地吃了一惊,心头荡漾出特殊的感觉,他意识到自己苦苦等待和渴望着的,正是从白力身上透露出来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何古朝白力走了过去,邀她到他的桌边一同喝咖啡。白力婉拒了何古,说要去化妆室准备一个节目。白力的另一首歌唱完之后,何古又上前邀请,仍然得到白力得体的、让人极易接受的婉拒。第二天下午,何古再次登上水上乐园,又用相同的方式邀请。最后终于感动了白力,她款款来到何古的桌边,矜持而又大方地坐了下来。只是白力没喝何古的浓咖啡,招手向服务员要来一杯白开水,白力歉意地说:“我姓白,喜欢白开水。”她又补充说,“生活里充满了这种咖啡的滋味,所以用不着端杯我对此一清二楚了,而白开水的味道往往被我们忽略了,其实它味道最正、最纯,我们只有端杯白开水才可能品出人生的原味和真味。”何古被白力这种理论弄得稀里糊涂却又茅塞顿开,他为白力所折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从此何古一心一意爱着白力,把她当成唯一的偶像崇拜。从此何古心无旁骛,断绝了与别的女人的任何来往。从此,何古除了上班就是到水上乐园的歌厅听歌,满心装着的就是白力白力白力。

    那天午后何古举着新疆铜箍把匕首再一次架到脖子上时,他又有点舍不得就此了结自己的生命了,他似乎还有种什么牵挂不是这把匕首所能割舍的。他记起来了,他已经好几天没见着白力了,一行浑浊的泪自何古的眼里淌下,何古心里说他妈的馆长,你害得我好苦哟!何古手上那把已切向喉骨的匕首便稍稍偏离了一点。他是医院里的外科大夫,给病人动手术就像市场里的屠户给人割猪肉一样得心应手,自然对人体包括喉咙那部位的每一块骨头和每一寸肌肤都了如指掌,这一点和当画家的高平没有区别,只不过外科大夫总是用刀将人身上的骨或肉剜去,而画家则用画笔将人身上看得见或看不见的筋骨和肌肉拼在一起,拼出似是而非、无形有神的人。因而切割宰杀作为一种艺术抑或手段是外科大夫的专利和特长。何古很懂得当下他手中的匕首稍偏离角度的真正意义。那把匕首的锋刃已经绕过了何古脖子上最富激情的血管,绕过了生与死之间那细如发丝的临界线,尽管何古手上的力度未减分毫,刀口处的深度也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连惨白的喉骨都暴露了出来,这一切都是无关生死的。那暴露的喉骨很快就被血染红,何古脖子上的刀洞因血水的浸润显得阴黑可怖、冷气森然,好像何古真的来自阴曹地府。何古举着新疆匕首瞄了瞄,顺便又瞟了瞟窗外流淌着寡白的阳光的世界,脸上阴险狡黠地冒出似是而非的笑。一个新的主意和计划出现在何古的意识里。他把新疆匕首往自己肩膀上揩了一把,那件暗灰的衬衣便留下一道殷红的血迹,宛若秋天的红叶。而后何古将匕首放在袖筒里,晃晃悠悠出门下了楼。

    何古从医院后墙侧门踅进那条古旧而又曲折的深巷。刁钻怪戾的巷子风从巷子深处绕出来,将生了白硝的墙垣磨砺得青辉暗射。何古喉结上的刀洞深不可测,那带了血污的圆泡从里面冒出来由小变大直至破灭,最后化作淡红的羊水往锁骨方向淌去。那些走出巷子与何古擦身而过的人,便用奇怪的目光瞪何古几眼,仿佛看见稀有动物自天而降一般,有些还贴在墙上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像是议论一起突发的桃色事件。也不知巷子到底有多长,何古走了半天也没走出去。他摇摇摆摆、似醉非醉、恍恍惚惚,说是梦又醒着,说是醒又梦着。何古并没感觉到脖子上的疼痛,他满脑子是悲壮苍凉的激情,他用过多的心思去体会自己作为一个伟男的壮举。他想他以后可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求见他崇拜着的偶像,他得继续与文化馆长斗智斗勇,没把那泰山金刚经从馆长口袋里掏出来他誓不回头。何古早就在心里默默许下宏愿,要用泰山金刚经去换取白力的欢颜,否则他愧对白力,也枉做了半辈子男人。在这种动力的驱使下,何古的步伐便刚强了许多。何古口上嘀嘀咕咕说道:“白力让我瞧你一眼,我想我最终是能弄到泰山金刚经的。”他的说话声虽然有少部分从嘴唇里流了出来,但大部分却漏出喉骨上那个冒着血泡的刀洞,变成咕噜咕噜的含混不清、阴阳怪气的声音。

    这条巷子的尽头就是资水河边的城洞,何古的目的地正是那里,他知道每天黄昏水上乐园的歌厅一散场白力就会上岸穿过城洞回文化馆。何古要在这里与白力见上一面,哪怕是远远地瞧上白力几眼也好。何古觉得他这几天与馆长抗衡已把身上的能量消耗殆尽,他急需在白力身上吸取这种能量,从而有足够的勇气和智慧与馆长较量。何古因此稍稍加快了脚下有些歪扭的步子,最后终于走出巷子来到城洞边。不死不活的太阳还没落山。何古知道自己来得早了点,于是他在城洞里徘徊了许久,不知该做些什么才好。何古想干脆先去文化馆一趟,威慑威慑馆长,杀一下他的锐气,但何古又怕错过看一眼白力的机会。后来,何古就沿着城洞边的石坎爬上了城墙,呆立墙头死死盯住西边的太阳。良久,对面水上乐园里的鼓乐逐渐消沉下去,有人陆陆续续走出水上乐园。何古的双眸变得异常明亮。很快白力也挑开水上乐园的门帘出现在曲栏上,可馆长的身影穿出城洞却挡住了白力。“妈的馆长,你他妈的!”何古在那个冒着血泡的刀洞里咕噜了一句。

    八

    何古登上一道台阶,敲开城西派出所的铁门。“你找谁呀你?”铁门里面一张嘴巴突然张着没再合上,那没说完的话音都像刹住蛇信子般从那嘴洞里塞了回去。何古站在门边一副充满耐心、不慌不忙的样子,他说:“我就找你呀,你大概就是这里的所长吧,看你身上的制服有多好。”那人说:“你看你那吓人的样子,怎么来派出所不去医院呢?”何古说:“我就是从医院来的,我还去医院干吗?”那人说:“医院不将你的脖子整好就放你出来了?”何古说:“我脖子上的洞又不是医院的人割的,恐怕找医院找不上。”那人说:“那你的脖子也不是派出所的人割的,恐怕找派出所也找不上。”那人说着就伸着手要去关铁门。何古哪里肯就此放过他,脚一伸就站到了门中间,同时从袖子里取出那把新疆铜箍把匕首。那人吃一惊,往后直退不再把守铁门,说:“你莫非要行凶杀人不成?”“你们吵吵嚷嚷的要干什么?”这时那人身后的院子里站了一个穿制服的矮个子。那人立即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躲到矮个子身后,他指着门口的何古说:“他要……行凶,所……所长你……你……你看怎……怎……怎么办……”原来他还不是所长,何古心里说我刚才算是和他白啰唆了一阵。矮个子所长挺身上前,用蔑视的目光盯住何古,说:“你举着刀要干什么!告诉你,你这是班门弄斧,派出所可不吃你这一套。”何古这才意识到自己拿着新疆匕首的姿势有些不对,他将匕首的尖端往一侧撇了撇,然后走过去讨好地对所长说:“所长,我这可不是刀,这就是匕首——著名的新疆铜箍把匕首。现在已不是冷兵器时代,所长你用手枪用惯了,可能对什么是刀、什么是匕首概念模糊。”所长说:“少废话!快把凶器交上来!”何古低着头趋前一步,乖乖地将匕首倒过来让铜箍把躺进所长的手心。何古瞄一眼所长那缺乏表情的青色的脸说:“我就是来交凶器的。”“好吧,跟我来!”所长说着用匕首在手心拍了拍,转身挪步先朝审讯室走去。

    何古坐在审讯室的板凳上像犯人一样弓着背。何古心里想,真怪!我又不是被他们抓进来的犯人,我是自己主动跑进来的原告,我干吗也会心虚气短?用匕首在脖子上割一个洞我都不在乎,而坐在审讯室的板凳上却勇气顿消,这到底是什么鬼在作怪?何古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将头抬起来在审讯室四周瞟了几眼,他想弄清楚这个地方有什么特殊之处。经过这一瞟何古才知道,这仍然是一间普通的房子,四壁除了有两行“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字外别无其他,唯一使人感到威严一点的是前面桌边的穿着制服的所长,这一刻他因坐在一张高椅上对何古来说便有了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何古想,这大概就是自己抬不起头来的唯一的理由了。意识到这一点后何古立刻在心理上作了矫正。何古大义凛然地望着高处的所长,说:“你看到我脖子上的刀洞了吧?我就是为这而来的。”所长把手上的匕首放到桌子上,伸手去抽屉拿出一个绿皮记录本。所长说:“看到了。不过你别得意脖子上的一个洞,那算什么?人家脑瓜上的洞、眼眶里的洞、胸口上的洞……我见得多了。”所长说着,打开笔记本用笔在上面记起来。

    所长问:“今天是几号了?”何古瞪大眼睛反问:“你不问我脖子上的洞是谁捅的却问今天是几号,你这不是离题万里吗?”所长说:“你给我闭嘴!我这是搞记录,不先记下时间,以后怎么整理材料送你们这帮歹徒上法庭?”何古随便捏造了个日子,说:“今天是十八,要讲发不离八,好日子啊!”所长说:“发发发,命差点呜呼哀哉还要发?你快说你脖子上洞是怎么来的。”何古开始叙述:“我是一名外科大夫,半年前我认识了文化馆馆长。”所长扬扬手示意何古暂停,拿匕首朝桌上敲了敲,说:“怎么你说话时有两个声音?好像你嘴巴在说话,同时脖子上的洞也漏音出来。你能否只让一个地方出声?”何古意识到那个洞今天格外不甘寂寞,它几乎把应该从嘴唇那里出来的声音的大部分都截住分流到了脖子上的刀洞。妈的,这个洞真不识时务!何古在肚子里骂一声,愧疚地对所长说:“真不好意思,这个该死的洞妨碍了公务。不过等一会儿你就会习惯了。这个洞里的声音和嘴里的声音意思完全相同……”

    何古开始叙述:“事情是这样的,文化馆藏有泰山金刚经拓本,馆长愿将它奉送于我。当然,馆长不是白送,他是有条件的。馆长有一个痴子,需要一种昂贵的进口药医治;馆长性功能衰退,他的续弦夫人青杏又特别年轻,馆长屡战屡败,他需要一种新式武器猛男神力宝;馆长的房子已经陈旧,需要请人装修,上地板,配墙裙、吊顶。于是,我们约定,我给他送上进口药,送上猛男神力宝,请人把他家装修一新比皇宫还气派,他把泰山金刚经拓本送给我。可当我朝他要泰山金刚经拓本时他却说根本没这回事,那只不过是说着玩的。不但如此,他还操起削水果的新疆铜箍把匕首给了我一下,幸亏我命不该绝,脖子上留下一个刀洞,小命还没丢。今天有幸跟所长您亲切交谈,聆听您的教诲,请所长您为我做主、伸张正义。我也不是无赖之徒,一定要将馆长打入大牢,把牢底坐穿,我只要他拿出金刚经,我们之间的恩怨便一笔勾销。”至此,何古的嘴巴和脖子上的刀洞才一齐停止播音,安静下来。所长在笔记本上记下最后一个字,扔了笔。他瞟了何古一眼,问:“就这些?没有要补充的了?”何古说:“就这些,没有要补充的了。”所长拿起新疆铜箍把匕首在手上把玩了一会儿,然后对何古说:“过来一下。”何古于是站起身颤着腿朝所长挪过去,心想莫非他也要给我一刀?见何古走过来了,所长扔下匕首,将笔记本和笔往桌边一推,说:“签上你的名字,写上你的单位和住址。”何古抓起笔在本子上写下:何古,人民医院外科医生,住在人民医院十三栋二楼南面单元南面宿舍。写完,何古脖子上的刀洞咕噜噜漏出一道放松了的气息。所长说:“你可以走了,有什么进展我们会通知你或你单位。”何古用嘴巴和刀洞说:“最好通知我,这些纯属我的私事,与单位无关!”说完,何古就离开审讯室,走出派出所大门。望着街上懒洋洋的人流,何古心想,我该去见见白力了,我要告诉白力,我一定会弄到泰山金刚经的。

    九

    白力决定跟盲童谈一次。她在台上唱完最后一支歌,没等歌厅里的人离去就先走出歌厅。那缠绵的乐音在后面追逐着白力:天不下雨天不刮风天上有太阳,走了太阳来了月亮又是晚上……白力很厌烦这种废话连篇的歌曲,虽然她也免不了要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唱它,白力想如今的男人女人包括她自己智力退缩到了极点,神经出了故障,所以才只对这些平庸不堪的东西感兴趣。白力想,先前还有刘三姐、李铁梅可唱,如今唱这些却没人听得懂,没人再感兴趣了,真是不可思议!白力真想躲避那种无病**、装腔作势,找一个清静之处濯洗自己的嗓子和耳朵。白力渴望着能有福分回归到从前的自己,可她无法甩脱尾随而至的靡音,它们几乎无处不在、无时不有,白力踉跄着往城墙下的城洞走过去。

    这时盲童的笛音还未吹响,他心上那座幽黑的时钟还没到点,何况水上乐园那边的乐音仍在缭绕着。但盲童的感知力是非常强的,他意识到一道影子飘摇着倏然而至,他知道那一定是那个他等待着的人提前来到了他跟前。盲童没有探问,只把笛子举到唇边,他将用自己特殊的方式和语言与一个人对话。白力按住盲童的笛子,说:“别吹了,我已来到你的面前。我想问你一件事,你愿意回答我吗?”盲童点点头,将笛子握在手上。

    白力说:“也许不用我说你就知道我要问你什么了。”盲童点点头,而后开了口。白力觉得盲童说话的声音和他吹的笛音一样动人。盲童用笛音一般的声音说:“这是我师傅交代给我的,师傅说我如果感到寂寞、孤独了就到这资水河边的城洞外吹笛子,师傅说他当年就是在这个地方用笛音驱走无边无际的苦闷的。”盲童说着话,无光的眼轮里仿佛闪射出明丽的光芒来。他继续说,“师傅交代完之后便把自己的笛子给了我,就是我手上的这支笛子。”盲童特意把笛子举起来在白力面前晃了晃,“此后师傅就消失了,再也没在我的面前出现,我就摸索着到处寻找我的师傅。我几乎摸遍了这座城市的每一条大街和小巷,也没有闻到师傅的一丝气息或一个小小的足音。师傅大概真的从这个城市彻底消失了,要不然我是会将师傅找着的。凭我的感觉,只要师傅还在这个城市里,只要他出现在街上或从街上经过,哪怕街上的人再多再杂我也会体会出师傅的脚步和信息。”盲童流下干涩浑浊的泪水,继续叙述他心中的哀婉和悲伤,“我苦闷极了真想了却自己这条贱命,可我立刻想起师傅的话和师傅给我的笛子。我按师傅的指点,在一个似乎是冥冥中暗示给我的时刻来到这个地方,然后我吹出了师傅第一次教给我的曲子,顿时我心上就好受多了,那种因师傅的离去而一直笼罩在心头的阴翳开始往周围散淡开去,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兴奋和激动,浑身都生长出对于生活和未来的信念。”盲童的脸上释放出绚烂神奇的光彩,那情形和他吹出他最得意的笛音时一模一样。盲童继续着他源源不断的叙述,“当然,还有比这更重要的,那就是我吹响笛音时有一个人走近了我,我立即从她身上感应出一种不同凡响的气息,这种神秘的气息只有跟师傅在一起时才体会得出。只不过师傅是男人,而这个人是女人,我猜想她身上的气息一定是师傅传导给她的,师傅曾用我手上这根笛子吹出魔力一般的笛音感化和濡染过这个女人。要不然她一走近我我就产生特殊的感觉,那就荒唐滑稽了。”

    白力感动了,她伸手接过盲童递过来的笛子,心上浮起一泓春水,这春水一半是喜悦一半是伤感。白力的目光在笛子上盯了一会儿,那根笛子泛着暗红的光泽,每一个笛孔都显得很幽深,仿佛随时都会冒出一缕悠长的笛音和一个悲凉的故事。白力往盲童身边靠近一步,用一只手在盲童脸上轻抚着,白力抹去那上面缓缓流淌着的、不知是哀是喜的泪水。白力说:“孩子,你别说了,一切我都懂了,我们的感情和生命都是这根笛子里流出来的声音滋养大的。我们走吧,太阳已经落山,夜幕已经罩下来。你以后不要再来这里吹笛子了,我已经辞去水上乐园歌厅里的工作,今后恐怕难得来听你的笛音,虽然我是那么留恋这个地方,那么喜欢你用这根笛子吹出来的声音。”白力不由得也淌下了两行浊泪,她收回抚在盲童脸上的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两下,而后缓缓抓过盲童那只垂在一旁的手,将那根神圣的笛子轻轻放回到盲童的手心。

    十

    这天晚上,西边的半个城市都忽然停了电。事先没有任何预告,咒骂声、吼叫声、尖厉的唿哨从街两旁向街心掷去,旋即星星点点的烛光在街头巷尾眨巴起来,那样子仿佛冤鬼的游魂,旋即调侃的哼唱传过来:“去了电灯去了蜡烛又是晚上,哥哥什么日子才能闯进你的梦乡?”

    人民医院也停了电。何古呆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他没有点蜡烛。在黑暗中,何古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他发现那个洞已愈合了一半,何古有些惊异于自己的生命力和再生力的强盛。这个洞割开之后,何古没上过药,连碘酒、蓝药水都未涂。何古摸着这个半合的洞突然想起也该有十几、二十天了吧,这么长时间了怎么就未闻派出所的半点信息呢,那矮个子所长不是说有什么进展就通知单位和本人吗?何古这几天每天上午都要往传达室跑几趟,一直未见派出所寄给单位和他个人的信函或打过来的电话什么的。何古想派出所不办理此案也没关系,我自己想办法。但至少派出所得将那把新疆铜箍把匕首还给我啊,我好用它去割馆长的脖子,我不能白割了自己一刀。

    一想到铜箍把匕首,何古身上就来了劲。何古在房里踱了一会儿方步便出门下了楼。何古认为老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派出所拖得了十几天、二十天,也可以拖上三年、五年,若那样一切都完了,白力早都不认识他了。何古心上有些迷乱,步子变得沉重起来,但他还是坚定了一下信心继续朝医院门口走去。

    何古经过太平间门外那段路程时空中突然刮过一阵风,幽黑无光的太平间的木门“嘎呀”响了一声,何古往那边睃了一眼,并没在意那门是关着还是开着。以往有电的晚上那门总是敞开的,家属可以随时进去认尸或领尸。该不会有狗或别的牲畜进去捣乱吧?何古的脑海里无意识地闪过这个念头,然而他并没停下脚步或挪过去瞧瞧太平间。何古很快就经过太平间来到医院大门口。门外的大街烛光闪烁好像有许多人在过生日,正准备一口气吹熄这生日蜡烛。其实这是一些摊贩卖果品、香烟、汤圆、快餐之类的,那声声吆喝从明明灭灭的烛光里往外直冒。何古的身影穿出医院大门,晃进蜡烛夹击的灯影的藩篱之中,他忽左忽右、忽东忽西、忽沉忽浮、忽明忽暗,像一具走不出迷宫的游尸。也不知过了多久,何古和从那藩篱般的烛影里游离出来飘进烛光企及不到的黑暗里。何古不觉回过头来望望身后远去的暗淡的烛光,眼前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何古有些不可思议地笑了笑,他觉得奇怪,刚才在烛光中穿行什么也看不清,前后左右都是一些暗影,想大大方方抬脚走路却有些不知深浅,这一会儿离开了闪闪烁烁的烛影,一切都在黑暗中清晰起来。何古的身影无缘无故地晃悠一下而后慢慢转回身去。前面是一道铁门,一道紧闭着的铁门,铁门旁边挂着一个长形牌子,何古没必要走上前去就半猜半认弄清了那是“城西派出所”几个字。何古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后去摇铁门,“哐当,哐当,哐当当当,哐当当当”,那铁门被何古摇得很响亮、很有节奏,像何古在水上乐园的歌厅里听白力演唱时乐队在一旁敲响的乐音。何古想,白力还去那里唱歌吗?何古想,白力的歌真有意思,就好像她那闪烁的眼眸一样。已经很久没去那里听歌了,不知白力是否还记得她对自己许下的诺言。想到这里,何古心里就苍凉起来、悲壮起来,何古不再摇晃铁门,愣怔了一下。铁门继续轻摇了几下,终于完全停止摇晃变得沉默无声。何古抓住铁门的横梁爬到门顶,然后很轻快地飞进派出所的院子里。

    十一

    见停了电,文化馆馆长摸摸索索从抽屉里摸出两根蜡烛用火柴点燃了,这两根蜡烛一根插在窗台上的烟灰缸里,另一根则被馆长牢牢地抓在了手上。他抓住蜡烛走到那些被自己翻得乱七八糟的柜子、箱子前。停电之前,他就在这里翻了好一阵子,那样子就像那狠命地在地上刨食的母鸡。馆长受了何古的惊吓之后,这几天忽然想起他曾交给青杏一个小纸箱,那是几年前他跟青杏结婚时交给青杏的,馆长对青杏说是他的个人档案,包括他的学历证书、获奖证书、作品展览通知、跟前妻和跟青杏的结婚证,以及前妻和青杏写给他的情书。他记不清是否还有别的什么在里面。馆长只记得他将纸箱交给青杏时说过的那一句话,若干年后你对我完全了解了,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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