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
钥匙 (第3/3页)
后,便开始集中注意力,站到台前准备演唱。我坐在台侧的凳子上,望着台前亭亭玉立的蓝青。我觉得这里的气氛还可以,蓝青也许能够发挥出较好的水平。这时蓝青侧首瞄瞄我,我轻轻对她扬了扬手,以此表示我正在关注着她。于是她会心地笑了笑,显出一股自信来。而后她朝鼓手招一下手,那鼓点便由缓到急马蹄击石般响起,引出宛转流丽的管弦乐。
蓝青徐徐举起话筒,声音中充满着无限的依恋:
那年踏上他乡
周围都是陌生的目光
人静的雨夜梦见她
梦见她带泪的脸庞
梦醒时她的挽留还在耳旁
才知他乡不是家乡
我一下子就被蓝青的歌声感染了。我想起那位少年曾经被这样的歌滋润过,后来一直在寻找这首歌的影子,虽然他差不多快记不起这首歌了。
那天蓝青排练完后,我跟她一起走出海韵歌厅。我跟蓝青说:“你唱得真动听,我还从没听过这么好听的歌。”说着,我不自觉地便哼了几句。这把蓝青逗乐了,她说:“想不到你还真有几个音乐细胞,唱得蛮出味的。那些乐手练了两天了,有两个微妙的滑音还没有掌握住,你听了一下午就会了。”
蓝青说的当然没错。但我对音乐的感觉绝没有那些乐手好,这我心中有数。只不过这天下午的歌有点不同,这首歌我少年时就听一位小姑娘唱过,那时我就学会了。那小姑娘是从乡下来走亲戚的,她的亲戚是我的邻居。
分手时我把两盒录好的磁带给了蓝青一盒,另一盒我留着带进了办公室。每天下班后同事们一走,我就打开录音机,独享蓝青那忧伤而动情的歌声。我总以为这是蓝青唱得最好的一首歌,以往我去歌厅听过她的歌,尽管都很优美,但没有一首像这首歌一样来得纯真、自然。这首歌跟蓝青本人完全融合了,她的气质和她的情感全都流进了旋律里。我突然想起,在我没听见蓝青唱这首歌之前,我就发现蓝青身上叠印着一个我似乎有些熟悉的影子,原来这个影子就是这么一首歌。
十二
只有川溶心里最清楚,冯良的出现给她和罗凡带来了什么影响。尽管一开始川溶就感觉出她与冯良已经有了一层无法逾越的阻隔,但她却分外珍惜这段极不容易的重逢。川溶默默在心里祷告,但愿跟冯良相处的时日能多一点,再多一点。她想对过去和未来的双重失去做出最大的弥补。川溶把原属于罗凡的感情作了位移,尽量转到冯良身上。这样,川溶心理上得到了满足,冯良也暂时受到诱惑,把他与川溶之间缘分将尽的事实搁置在脑后,沉浸在彼此相亲相爱的欢乐中。
川溶很自然地便冷落了一旁的罗凡。罗凡面对川溶的变化,有点莫名其妙,开始他以为是自己的神经出了故障,失去了正常的对事物的判断能力,后来他才意识到,他的感觉其实是准确的。罗凡试图找出其中的缘由,又不知该从何处着手,只得生硬地试探着问川溶本人。川溶毫不隐瞒,告诉他,她初恋的情人到了这座城市,原本她就是扔下他才嫁给罗凡的,她欠他的实在太多,想趁这个机会作一点弥补。
听川溶这么说,罗凡五分愤怒,五分迷惘。他以为川溶是在跟他讲叙一个与己无关的言情故事。旋即罗凡就作出分析,川溶的话一定没有假,他反而释然了。川溶看出了罗凡那微妙的心思,说:“你别吃醋,他在这个城市不会待得很久,他会很快离开的。如果你乐意,我会把他介绍给你。”罗凡不知如何回答川溶,但他听川溶这么说,心里似乎踏实了许多。
川溶要把冯良介绍给罗凡,并不仅仅是说说而已。那天中午,川溶果然把罗凡想见又不愿见到的冯良引进了家门。那个时候罗凡正从小茗操持午餐的厨房走出来。
这段时间罗凡一下班就急着住家里赶,帮着小茗忙这忙那。罗凡一直对小茗有种似有似无的向往,却一直埋在意识深处,未敢让它露出任何端倪。罗凡想小茗毕竟是川溶的外甥女,也同时喊他做姨父。可川溶跟他摊牌后,意识深处的东西一下子浮了上来,使罗凡耳热心跳,无法自制。罗凡意识到,他对小茗这份荒诞的情感,已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冯良跟在川溶后面进了屋。罗凡一见就知道是谁了,因此川溶刚准备介绍,罗凡就走到冯良面前,伸出了自己的手。罗凡那高级知识分子的高贵,在这样的场合得到足量的表现和发挥。他带着一种平和却高雅的语气说:“不用介绍,我就知道你是谁了,你叫冯良,川溶小时候的朋友,她经常提及你。欢迎欢迎,贵客临门,是我莫大的福分。”
后来罗凡不止一次回想起他见到冯良时的心情,他原以为自己会怒火中烧,不想竟那么心平气和,甚至有些无所谓的味道。罗凡想,恐怕是由于一上场,他就通过冯良,发现了自己作为一个高级知识分子的优越感,他甚至暗自感激冯良,给了他一次体会这种优越感的机会。不错,冯良是一个富人,但富人钱再多,也无法换来那份高雅的气质,而罗凡恰恰在这上面占着上风。
让川溶始料不及的是,冯良虽然不是精细的读书人,却对罗凡那看似平和实则高贵的气质很是敏感。他觉得他与罗凡根本不是同一个档次的人,他再富有、再有钱,也无法拥有罗凡那样的自信和自傲,这种自信和自傲跟他袋子里的钞票一点都不沾边。最使冯良泄气的是罗凡那深藏于自信和自傲后面的不经意的轻视,他对冯良的介入竟然能够毫不在乎,仿佛冯良的存在仅仅只是存在,具体到他罗凡身上,什么也不算。冯良开始为自己悲哀,他觉得一切都变得那么虚无,包括他对川溶那段深刻的恋情,包括他为川溶所做的多年的奋斗和追求。因为在罗凡的面前,他自始至终是失败者,一切的努力,一切的所谓成功,都变得毫无意义。
冯良就是在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走进川溶的家时,下决心离开这座城市的。事实上他的决定非常正确,具有一定的理性色彩,因为正如他自己所意识到的,在这座城市里,他永远是个多余的人,这里根本没有他的位置。
不过冯良又是一个倔犟的男人,后来他还是进行了一次努力,只是他依然未能成功,这一回击败他的不是别人,而是生死相恋的心中偶像川溶。
十三
我手中握着那枚心形柄铜钥匙,一直找到钻石路123号。这里是不久前新建的宿舍区,名字就叫123小区。小区总共有十几栋宿舍楼,整整齐齐排列在那里。我向标着“4栋”两个红字的那栋楼走过去。在第一个单元外面,我看见门洞上方标着“一单元101—116”几个字,接下去是“二单元217—232”,“三单元333—348”,“四单元449—464”。我几步走到第五单元门口,立即看到门洞上“五单元565—580”的字样。我毫不犹豫地走进楼洞,在第二楼的左边找到了那个“567”门号。我拿出那枚心形柄的铜质钥匙,瞟一眼柄上那串很有意思的数字:1234567,然后向锁孔插进去,扭上两圈,那扇门便打开了。我站在门口,心想这莫非就是那扇川溶曾为我打开过,而我却没有走进去的奇特的门吗?
门里的一切,正如川溶曾为我交代过的那样,紫色窗帘,床头柜,柜上的电话机,一切都是预料中的。我在屋里绕了一圈,然后走到窗前,立在紫色窗帘的暗影里。我知道我只要伸一伸手,将这一挂优雅的窗帘拉开,有一个美丽的女人就会走进这个屋子。可我犹豫着没有伸手,我不知道该不该把这扇窗帘拉开,虽然我已经自作聪明,找到了这个123小区4栋的567号房门,并用那个女人亲手交给我的钥匙打开了这扇久封的门。
那个闷热的星期天,我曾走进过川溶为我开启的另一扇门。
那是图书馆古籍书库的门。曾经在那里工作过的退休老头虽然已经死去,但那里的每一个角落仿佛都充斥着他的气息。那是一种夹带着腐蚀味和霉味的气息,来自每一页已快糜烂的陈旧的历史。我怎么也不明白,川溶会喜欢这么一种气息,主动向馆长要求来这里工作,还要把我也叫进来。
川溶一进书库,就躲在书架后面换上白色工作服,那样子是要在这地方大干一场。她在书架之间来回穿行着,飘飘忽忽的,好像一个幽灵。她在靠窗的书桌上堆了两叠厚厚的线装书,一本本翻着,翻出怪异的古人陈腐的影子和无声的谁也听不懂的语言。自然,那些影子和语言都是残缺不全的,川溶便拿出剪刀和糨糊,企图将这些残破修补齐整,以恢复原来的面貌。
我无所事事,站在一旁看川溶兴趣盎然地干着这一切。终于看厌了,我开始在书架中间走动起来,偶尔停下脚步,把手插进密密码着的书堆里面,抽一本发霉的书出来,顺便抽下一股毛茸茸的灰尘和一道历史的陈迹。却不愿意翻开书本,去窥视那个已不复存在的久远的年代,随手又将书本撂到架子上。
这时川溶从后面说道:“你若不想做别的事,跑到这里来翻翻书,那可是最有意思的。”我没有跟川溶搭腔,我知道她纯粹是一种自言自语的唠叨,根本没有要我回答的意思,何况我闻到了川溶话音里的那种陈腐,我已憋闷得什么都没法说出来。
川溶又说道:“我好像一进图书馆就喜欢上了这项工作,好像命中注定,我这人就适合干这些。尤其是古籍部,我一走进来,便觉得这些从古书中散发出来的气味格外芬芳好闻。在这个地方待着,简直是一种最大的享受。”
我有些听不懂川溶的话。不可思议,她竟把这里到处充斥着的陈腐糜烂的霉味说成是格外芬芳好闻。莫非川溶出了什么毛病?我偷偷觑一眼正在专心致志工作着的川溶,看她那丰腴的身段,那红润光亮的脸色,她分明又是那么强壮健康,找不到半点出了毛病的迹象。要么是我自己出了毛病,我想这是唯一的解释了。
那天我和川溶在书库深处待了许久。她那高涨的工作热忱,使她全然忘记了时间。大概已近中午,库房里变得闷热起来。川溶却浑然不觉,一心操作着,又剪又贴的,那劲头足得很。我看见她额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而她不时抬起手腕在额上揩一下。我觉得自己这么闲着也不像话,总该为她帮点什么忙,所以当她额上的汗珠再一次冒出来,我便急忙上前,掏出手帕,讨好地为她揩了一把。
川溶的脸上立即下意识地红了一下,双眸陡地灿烂了。她把注意力从陈腐的遥远的年代转移出来,朝我嫣然一笑。“今天还真有点热哩。”说着,摊着一双沾着糨糊和灰尘、霉迹的手站起身。“你干脆好事做到底,将我工作服上的扣子解开,让我凉快凉快。”
我当然只有遵命。我向她靠近一步,站到她面前。按从上至下的顺序,我开始解她领下的第一颗扣子,然后是第二颗。这时我觉得有异,她脖子下的浅胸竟没有衣服遮掩,那是一层雪白的浅胸,乳沟已经很明显地露在那里。我心跳急骤加快。但我控制着激动,告诫自己,也许川溶里面留着领口较低的内衣,完全用不着想入非非,与自己过不去。
我运足气,勇敢地打开第三颗扣子。
我的大脑立刻晕眩了,感觉自己进入一种麻木状态,仿佛时间暂时停止了流动。我看见了一双完完整整的酥胸赫然鼓颤着,若不是那条细小而松垮的也可以称之为乳罩的薄带还象征性地托在那里,这对酥胸早就大胆地弹跳出来了。
我的耐性全部消失,双手一用力,另外几颗未解开的扣子便飞得不知去向。我将这件宽大的工作服摊在堆着书本的地板上,再返身把差不多已全裸的光彩照人的川溶抱起来,放到上面摆平,摆出一份隆重的诱惑。
事后,川溶对我说这一次的结合是她平生最快乐、最满足的一回。川溶把功劳归结于我的能干,对我感激不尽。但我心中却清楚得很,川溶的激情和感觉主要源于那糜烂陈腐的特殊气味,是这种气味催发了这个怪女人的原始生命力,而我仅仅是她以情感的空头支票为抵押,临时借用的一件简单工具。
事实上我的感觉也挺不错。
我知道那一次书库深处的情事,是川溶早就预谋好了的,这从她换工作服时竟然连内衣也一同换掉,就足以说明她的别有用心。
那次情事过后,川溶还非常动情地捧着我的脸,用一种心满意足的口气说道:“你真行!你酷似一个人,可你比那个人行。”
我后来才知道川溶说的那个人叫做冯良。
十四
当川溶第二次邀请冯良到她家去时,冯良断然拒绝了。冯良已经没有任何勇气接受罗凡那种平和却深邃的目光,冯良已经被那目光杀伤,一时三刻恢复不了元气。冯良对川溶说:“你就饶了我吧,你宰了我,我也不敢迈进你那个屋子半步了。”
川溶没有坚持自己的意见,随冯良走进那个123小区。在4栋567号房子里,川溶和冯良都非常迎合对方,干完他们要干的事情。临离开那里时,冯良拿出了那枚心形柄的铜质钥匙,放进川溶的手心。冯良做着这个动作时,显得落落大方,无法掩饰地透露出只有富人才可能有的优越感。冯良很温情地说:“我物色了好久,才相中这个地方,价格是贵了点,可为了你,为了我们过去、现在和将来的日子,我心甘情愿买下了。今后这座房子永远是你的了,不论我在不在这个城市。”
稍停,冯良又说,“而且房子的方位和门号都很好记,你一辈子都忘不了。你只要瞧一眼钥匙柄上的钻石和那串数字,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你知道吗?钻石是昂贵的金属,代表我对你永远不变的心。1234567则是乐谱上的七个音符,任何美妙的歌都可谱写出来。而我心中的歌,永远都伴随着你。”
应该说,冯良这番用心和这番表白真诚备至、情深意切。可川溶却没有接过这意义深远的铜质钥匙,她把它重新还给了它的主人。扔下傻在那里的冯良,川溶独自一人下了楼。
那天冯良不自觉地犯了一个错误。他不知道川溶对他的爱至今还保留着少年时期的似真似幻的纯抒情的色彩,这种纯情的东西就是因其浪漫和纯真,才显得魅力无比、价值连城。现在冯良以一位富人不可避免的方式,在这纯情的爱里掺进其他因素,自然使川溶倍感失望。何况冯良用的是富人包养二奶的方式,这更让川溶受不了。
川溶走出123小区后,满心都蓄满了委屈,眼泪差点就淌出来了。她原本是一位很富于理性色彩的女性,曾经凭借女人少见的理性,牺牲了初恋,到这个城市里换取了户口、工作和舒适的生活。但她同时又是情感动物,时时刻刻都想寻回逝去的初恋。这时冯良终于出现了,虽然川溶知道这段情缘不会太长,但她却企图保存住它的原汁原味,不愿掺进她已恨透了的物质方面的因素。结果这一切还是如期而至,而且是这么迅速。川溶真的想不到,那纯情的初恋在这个物质世界里那么容易坏死。
不过,当冯良离开这个城市即将南下的那个烟雨迷蒙的傍晚,川溶还是收下了那枚心形柄铜质钥匙。这个时候,川溶已把它与初恋的纯洁完全区别开来,当成毫不相干的两码事。
后来川溶特意用这枚钥匙开过那扇门,怀着一种凭吊的心情,在这个房子里待了半天。再后来,川溶把钥匙给了另一个男人。
十五
有脚步声自门外响起来。
按照川溶曾给我设计好的,我已经打开那一挂美丽的紫色窗帘,并揿下床头柜上的电话机的免提键,拨了168台的某一个号码。那熟悉的旋律立即从电话机里飞扬出来,且伴随着播音小姐甜蜜的声音:“这是川溶小姐特为肖先生点播的歌曲,无论您走到天涯海角,只要您肯费心坐在电话机前,按下168台的号码,您就会听到川溶小姐为您点播的这首优美动听的歌曲……”
这里的“肖先生”就是我。读者早就在翻开这部作品时看到了标题下那个蹩脚的署名,168台小姐指的肖先生便是这个角色。对此,我一点也不感到稀奇,因为川溶早跟我说过,她已在168台为我点了歌,要我用那枚心形柄的钥匙打开这扇门后,先拉开紫色窗帘,然后拨打168台。
奇怪的是,我竟在电话里听到一段非常熟悉的旋律。这是我那天在海韵歌厅里听到的小曲。那支小曲还未曾在这个城市唱红,未知川溶那么多歌不点,缘何却点了这首歌,而偏偏168台又储藏了这首歌。
就在我愣怔着的当儿,蓝青的嗓音流泉般从电话里飘了出来:
那年迷失他乡
周围都是冷漠的目光
人静的雨夜梦见她
梦见她带泪的脸庞
梦醒时她的叮咛还在耳旁
才知前路仍然很长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我无动于衷,没有立即迎过去,我以为那是川溶。川溶已经把一切都设计好了,从我跟她的相识,到古籍部书库深处的偷情,到用铜质钥匙打开这扇奇特的门,到拉开紫色窗帘,按下168台,到她的如期而至……
在这一系列的程序中,川溶始终充当着两个角色,一个是理性的川溶,她一直隐蔽在幕后,精心构思策划,按照逻辑编排故事的起承转合;一个是纯情的川溶,她与我水**融,生死相恋,把我引向情感的渊薮而欲罢不能。眼下川溶正一步步走向我,我不知她又将跟我走向什么不可预料的情节。
令我深感意外的是,从门外走进来的竟然不是川溶,而是我那位户籍警朋友。
我木了片刻,把他让到椅子上。我百思不得其解,莫非刚才我拉开窗帘时被他瞧见了?即便这家伙瞧见了,也未必知道是我呀!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朋友开心地笑了,说:“我们做警察的,天上的事知道一半,地上的事全知道。”
我不可思议。
他说:“那天你跟我在街上查对门牌号码时,你已经把秘密暴露给了我,你手上那枚铜质钥匙的柄上一面有颗钻石,一面是一串很有意思的数字:1234567。”
我说:“你这号人太可怕了。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这人好没心眼。”
朋友告诉我,他是来告诉我一件事的。他说罗凡已经死了,是跳河而死的。大概有两天时间了,尸体是今天早上在河边被发现的。罗凡身上别的值钱的东西都没有,手上却紧紧抓住两样东西:一条浅红色女式裤衩,一件白色乳罩。因为罗凡为了找什么外甥女曾去过派出所,所以办案人员毫不费劲就辨认出了罗凡的面目。
后来在了解罗凡的死因时,才知道罗凡跳河的当晚曾去过海韵歌厅。不知他从哪里得到的情报,说他的外甥女小茗就在海韵歌厅当歌手,而且把她自己作词、谱曲的一首歌唱得特有情调,省电视台都来录了节目,即将在省内外引起轰动效应。罗凡走进歌厅时,歌手正唱得非常起劲,台下的听众几近疯狂,掌声一阵接着一阵,热烈异常。罗凡走到台前,不合时宜地朝着歌手大呼“小茗小茗小茗……”并扑过去要拉歌手的手。
歌手的歌陡地断了线,她睁大眼睛朝扑上前来的罗凡盯了一眼,身子一扭躲过他的双手。歌手怕乱了歌厅的秩序,拦住上前要捉拿罗凡的保安人员,把罗凡引到后台的休息室。她打开那扇后门,指着门外说:“这里没有小茗,你要找的小茗已经死了,你若不信,去问问别人,问问这座城市里的每一个人他们看见那个叫小茗的女孩没有!”
罗凡在歌手面前站了足足三分钟之久。这么站着时,他身子一动不动,眼睛定定的,两颗眸子好像是嵌在眼眶里的两粒围棋黑子。最后他知趣地走出了那扇小门,走进茫茫夜色之中,走向另一个世界。
朋友还告诉我,验证了罗凡的尸体后,他们又找了那名歌手和川溶。歌手已经离开海韵歌厅,不知去向,很可能已不在这座城市。后来问川溶知不知道一个叫小茗的女孩,川溶流着泪说,小茗是她的亲外甥女,在她家住了一年多,是跟罗凡发生那件事后出走的,一直没有回去。只是川溶不知道在海韵歌厅当歌手的女孩是小茗,因为她没去过海韵歌厅。只是不久前川溶偶尔在广播里听到一首歌,那旋律很熟悉,那嗓音也像是小茗的,便为一位朋友向168台点了这首歌。
川溶对办案人员说,也许这位朋友知道小若在什么地方。两个月前川溶跟这个人约定在商场门口见面,她因出门后又回去拿伞,耽误了一些时间,等她拐过商场的墙角时,还看见他跟小茗打过招呼,他那非同一般的眼神,让她生了好长一段时间气。
户籍警朋友说:“川溶说的这个人,你不否认就是你吧?”
我说:“你是说我跟罗凡的死有关?”
他说:“也不完全是。我们主要是要找到小茗,她是罗凡死前最后接触过的人。”
我说:“我从来没跟一个叫什么小茗的女孩交往过,你可不要把我牵扯进去。”
他说:“你是去过海韵歌厅的。海韵歌厅的老板告诉我们,你是他们歌手的男友,你亲自陪她排练那首已逐渐唱红的新歌,而且还坐在一边录了音。”
我说:“她不是小茗,是蓝青。”
他说:“蓝青?蓝青会不会就是小茗?”
我说:“这是你们警察的事。”
他说:“不管是蓝青还是小茗,如果你知道她的行踪,麻烦告知一声。”
说着,他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十六
我重新把那挂美丽的紫色窗帘放下来。我知道川溶再也不会朝这挂窗帘走过来,走进我用心形柄的铜质钥匙为她打开的这扇门。缘起还有缘尽时,何况我跟川溶的情缘自始至终便掺杂着太多的因素,这些因素像无形的蛛网,编织出这个情与缘的故事,最终又羁绊着这个故事,将它生生地勒死。
接下来我又想起另一个女性,那个被我叫做蓝青的女孩。她是不是与罗凡有过瓜葛的小茗?我不得而知。事实上她是不是小茗,与我又有何干呢?我仅仅与一个愿意叫蓝青的女孩有过交往,我在她身上看见一道影子,一道与她叠印着的我有意无意寻觅了许多年的影子。这是我爱上她的唯一的理由。我好想把手上这枚钥匙交给她,让她自己打开这扇门,把她和她身上那道奇特的影子保存在这个神秘的房子里。
但我无法找到她。
她到哪里去了呢?她还在这个城市里吗?难道她就那么谜一样走进我的生活,又谜一样从我的生活中消失掉,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在房子里无聊地绕了一周,我决定离开这里。没有人跟我走进这道门,走进爱情温馨的怀抱,我一人待在这里将完全失去意义。我瞟一眼房间里的设施,带着一种荒凉的有些古怪的心情,缓缓向门口挪去。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震响了。
我心上一阵惊悸,不知是被这个声音吓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刹住步子,然后转过身来,朝床头柜那个方向望去。
我看见那部刚才我收听过168台的电话机震颤着,那样子带着几分抒情的意味,像一位初恋的情人第一次得到爱的信息。
我走过去,拿起话筒。是谁打的电话呢?谁会往这部连我都不知道电话号码的电话打电话呢?我感到非常纳闷。
但我立刻就听出了对方的声音。
那个声音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是组装起来,还是拆开,我都能听得出。我说:“蓝青,你怎么想起要打这个电话?你是怎么知道这部电话的号码的?连我至今还不知道它的号码是什么呢。”
蓝青说:“是你亲自告诉我的。”
我说:“我是怎么告诉你的?”
蓝青说:“7654321,你不是曾告诉我一个这样的号码吗?”
我有些莫名其妙了。我当时是跟她开玩笑,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这个城市会有这样的电话号码,而她居然当了真,居然用这个电话号码找到了我本人。
真正的滑天下之大稽。
我说:“蓝青,你在哪里?好多人包括我都在找你呢。”
蓝青说:“我在哪里,这难道那么重要?这你用不着管。我是想听听你的声音,才给你打电话,莫非你就不想听听我的声音?”
我说:“当然想。”
蓝青说:“那就够了。”
然后电话挂断了。
我久久地握着话筒,好像有许多许多的话要说而没有说出来。可此时我唯一的办法只有缄默不语,这是我唯一能够做到的。
最后我放下话筒。
我一步一步向门口走去,随手将门带上。
外面已经下起细雨,迷迷蒙蒙,布满低低的天空。我突然想起几个月前的那个中午,怎么今天的迷蒙细雨与那天这么相似呢。
我想,是不是这一切又回到了故事的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