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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个在他家寄宿的学生又该怎么办呢?”

    张英才也没有答案,就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谁能把后路看得一清二楚!”

    酒席在操场上摆了几十桌,桌子和碗筷都是从附近村里借的,酒菜全是别人送礼送的。大家都说,就是上次老村长死,也没有明老师死得隆重。

    酒席散后,就到了黄昏。张英才送还最后一张桌子从山下的村里返回来,见万站长和余校长正在家门口争论着什么。两人都很激动。张英才想走过去又有些犹豫。站了一会儿,孙四海和邓有米也来了。

    万站长见了,就喊:“你们都过来!”

    张英才走过去。万站长递过一张表:“你看余校长是怎么填的。”

    张英才一看,上面赫然写着“张英才”三个字。

    张英才结结巴巴起来:“余校长,你怎么能把转正名额让给我呢?”

    万站长说:“我劝不转他,就看你的了!”

    余校长说:“谁来劝也没有用,这是校务会决定的。”

    张英才不相信:“真的么?”

    孙四海说:“是真的,从上次李子出事后,我就一直在想,假如自己一走,李子和王小兰怎么办?我的一切都在这儿,转不转正,已经无所谓了。”

    邓有米接着说:“明老师这一死,我也彻底想通了,不能把转正的事看得太重。人活着能做事就是千般好,别的都是空的。张老师,你不一样,年轻,有才气,没负担,正是该出去闯一闯的时候。”

    张英才仍说:“我不信,这不是你们的真实想法。”

    余校长正色道:“张老师,你这样说太伤人心了。邓校长和孙主任的确是自愿放弃的。只有一点,大家希望你将来有出息了,要像万站长一样,不管到哪里,都莫忘记还有一个叫界岭的地方,那里孩子上学还很困难。”

    张英才听不下去,大叫一声:“我不转正。”转身钻进自己屋里。

    万站长随后进来,打开凤凰琴拨了几个音。

    张英才说:“你不要乱弹琴。”

    万站长不听他的,又拨了几下:“当初上山时,你问过这琴的主人是谁——就是我。”

    张英才一惊:“那你干吗要送给明爱芬?”

    万站长只顾说自己的:“转正的事我不强迫你,我讲个故事,你再决定。十几年前,界岭小学只有两个民办教师:一个男老师和一个女老师。那年,学校也是分到一个名额。论转正条件,女老师比男老师明显要强。男老师就想别的门路,迅速和另一个女人结了婚。那女人已离了两次婚,但她有一个在部队当将军的叔叔做靠山。女老师当然明白这一点,她为了证明比男老师强,明知转正无望,又刚生孩子,还是硬撑着要去参加考试,想在考分上压倒男老师。”

    张英才说:“我明白,男老师就是你,女老师是明爱芬!”

    万站长面色苍白地说:“其结果就是前几天余校长所说的,明爱芬将自己弄废了。我一转正就调到乡教育站。走之前,我不敢见明爱芬,就想将凤凰琴作为礼物送给她,让她躺在床上有个做伴的。写好字后,又怕自己的名字会刺激她,就用小刀把它刮掉。我将自己的东西全拿走了,只留下凤凰琴。”

    张英才听完了说:“这叫有所得必有所失!”

    万站长说:“你真聪明,我就是要你明白这个道理。”

    张英才坐在桌子前不说话。

    “我累了,先睡,你想好了就喊醒我。明天回去,还不晓得李芳怎么跟我吵。还有蓝小梅和蓝飞,不知他们会如何想呀!”万站长躺下后又补充说,“这次转正的两步棋得反着走。明天你就随我下山,先到省教育学院报到,回头补办别的手续。别人都是九月份入的学,晚了赶不上考试,拿不到学分就麻烦了。”

    万站长一觉醒来,天已亮了,屋里不见张英才。

    他开门一看,张英才正独自靠在旗杆上出神。

    天上开始纷纷扬扬地落雪了。第一片雪花落在脸上时,张英才情不自禁地抖动了一下,他想不到这是落雪,以为是自己的泪珠。待到他明白真的是落雪了,抬头往高处看过一阵,还是不愿认可,这些从茫茫天际不请自来的清凉与纯粹的东西,不是泪花而是雪花。

    界岭小学依然举行升旗仪式。余校长让张英才亲手升一回国旗,张英才在笛声中一把一把地拉动绳子,身后忽然响起凤凰琴声。张英才回头一看,万站长和余校长正在合作,弹奏着国歌。仰望国旗的张英才觉得自己满脸冰凉,这时候,他又希望那是因为天上落了太多的雪。雪花还在飘落,然而,张英才脸上堆积着的主要是泪花。

    张英才离开界岭小学时,大部分学生还未到校。这种天气,余校长、邓有米和孙四海都要到半路上去接学生,大家都为不能为张英才送行而感到惭愧。

    张英才将那副四百度的近视眼镜送给了孙四海。

    余校长将凤凰琴送给了张英才。

    然后,大家握手道别。各走各的路。

    张英才和万站长下到半山腰时,遇见了邮递员。邮递员又给界岭小学送来一麻袋信,还给了张英才一张汇票。是报社寄来的一百九十三元稿费。

    万站长感叹地说:“城里的待遇就是高,一篇文章的收入,比我一月工资还多。”

    这时候,张英才听到身后有人喊。回头一看,是叶碧秋的父亲,他要到乡里的铁匠铺,将自己的砌刀修理一下。叶碧秋的父亲说,余校长在为明爱芬举行葬礼时,还抽空同那些不让孩子上学的家长谈话,大部分家长都表态说,不管家里如何苦,过了年,一定会让孩子到学校里来。张英才和万站长走累了,想歇歇,就让叶碧秋的父亲先走了。

    叶碧秋的父亲有些不舍地说,早上同女儿一道去学校,听说张英才要离开界岭小学,叶碧秋为了忍着不哭,将自己的嘴唇咬破了。叶碧秋的父亲在前面越走越远。

    雪越落越大,几阵风劲劲地吹过,天空就乱舞起来。转眼之间,地上没白的地方就白了,先前白了的地方变成了雕塑。

    张英才望着雪景,不免说了句:“瑞雪兆丰年。”

    万站长说:“别浪漫了,快走吧,大雪就要封山了。”

    没走几步,万站长自己却停了下来,怔怔地往回看。

    张英才难得叫声舅舅,问他是不是有东西丢在界岭小学。

    万站长说:“我好像听到凤凰琴在响。”

    张英才说:“怎么会哩,凤凰琴在我背上背着哩!”

    万站长说:“有些声音你现在听不见,将来也许会听见。”

    张英才故意说:“谢谢领导提醒!”

    万站长不与他说笑:“想说界岭小学是一座会显灵的大庙,又不太合适,可它总是让人放心不下,隔一阵就想着要去朝拜一番。你要小心,那地方,那几个人,是会让你中毒和上瘾的!你这样子只怕是已经沾上了。就像我,这辈子都会被缠得死死的,日日夜夜脱不了身。”

    说话时,万站长的神情格外忧郁。

    张英才想起一件事,下山之前,别人都送了礼物,只有万站长没送。万站长就问张英才想要什么。张英才指着山沟,要万站长想一想,当初送自己上山时,将什么东西扔到山下去了。见万站长终于想起那枚硬币,张英才就说,自己想要他将那枚硬币还回来。万站长往路边走了几步,然后弯下腰做了一个捡东西的动作,回来后,手心里真的出现一枚硬币。张英才拿过硬币,看了很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