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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有米三个人,几次互相递眼神,仿佛有什么心照不宣的事情,细细说给蓝小梅听。余校长说得越仔细,蓝小梅越是听不明白,几个大男人,就算眉来眼去,也不会生出什么事情来。余校长急了,干脆直说,他担心他们几个是不是联手为他和孙四海的转正问题策划什么行动。蓝小梅说,真的如此,也是好事,界岭小学的刘关张,应当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到这一步,余校长也完全想清楚了,他最最担心的是蓝飞、万站长和邓有米三人联手,在别人的捐款上做手脚。不等他说完,蓝小梅就用手捂住他的嘴,她很了解万站长和蓝飞,他们是有些世俗,遇事会先考虑自己,正因为这样,他俩才不会冒这个险。余校长也觉得,邓有米当年虽然做过盗伐红豆杉的事,那也是一时糊涂偶尔为之,归根结底,他还不是那种胆大妄为之徒。
夜里,余校长久久不能入睡。万籁俱寂,几乎能听到流星划过窗前的声音。直到远远近近的公鸡轮番叫了几遍,他才有了困意,刚刚合上眼睛,忽然感到什么地方咔嚓地震动了一下。
余校长猛地跳下床,刚走到门后,就听到蓝小梅的声音。蓝小梅以为他在起夜,要他顺便看看余志睡得怎么样。余校长到隔壁屋里一看,余志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面前摊着没做完的作业。余校长将余志弄到床上后,竟然忘了自己要干什么,回到蓝小梅身边躺下,也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上午九点。
余校长刚将自己打理好,孙四海就过来问他,夜里有没有听到什么东西的开裂声。余校长这才想起夜里听到咔嚓声,便拿了钥匙,打开教学楼的铁门,立即发现一楼教室的天花板上有一道新开裂的缝。建筑公司的人先前说过,因为赶工期,水泥没有干透,有可能在预制板之间出现裂缝,但不会影响工程质量。余校长和孙四海检查完一楼,再检查二楼,除了原先的那条裂缝,没有发现别的异常。
第二天夜里,余校长一直很留意,却什么也没听到。他刚放下心来睡了两夜安稳觉,便又听到这种声音了。不过这一次孙四海没有听到。余校长到教学楼上检察,也没发现新的异常。再过几天,孙四海又听到这种声音。
余校长觉得这事有蹊跷,就将邓有米和孙四海叫到一起讨论。
说是三个人,其实蓝小梅也在旁边听着。邓有米对此另有见解,因为与建筑公司的人打了半年交道,那些人早就提醒过他,盖楼房和盖平房一样,有些规矩是不能少的。建筑公司的人悄悄地做祭祀,只是针对一般的对象,其他特殊对象,只能由甲方自行掌握。邓有米说,如此大事应该向老村长和明爱芬二位先行者报告一下,也算是感谢他们对界岭小学的关心。
蓝小梅插话说,她早就提醒过余校长,自己与他一起过日子的事,也应该去同明爱芬说一说。余校长有些不高兴地告诉她,这是开校务会,家属别插嘴。蓝小梅说,还是闲聊吧,界岭小学的三巨头聚在一起讨论如何祭神,万一被传出去,还不知会闹出什么风波。孙四海支持蓝小梅的意见,建筑公司的人做祭祀时,也要避人耳目,堂堂皇皇的学校,更应该如此了。
余校长只好听大家的。商量妥当后,大家先去后山上明爱芬的墓前,由余校长将学校的变化说了一遍,然后让蓝小梅说点体己话。蓝小梅提起当年自己在望天小学当民办教师时,明爱芬曾去听过课,她还记得明爱芬临走时,在教室的意见簿上写了一句话:向蓝老师学习,用普通话讲课。后来才听说,那时候,全乡的老师,只有自己和明爱芬是用普通话讲课。叙了旧,蓝小梅又要明爱芬放心,自己会尽力照顾好余校长和余志。
转过身来,再到老村长的墓地,则由孙四海主讲。孙四海开口就说,学校建新教学楼,可村长余实从头到尾都不来看一眼,老村长如果真的能够显灵,就好好想个办法惩罚他。大家都笑孙四海,到底是老村长心中的红人,什么时候说话都肆无忌惮。
孙四海还在那里发泄不满,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怪怪的笑声。蓝小梅没有经历过,情不自禁地靠到余校长的怀里。余校长告诉她,是老村长的大女儿、叶碧秋的母亲来了。果然,随着笑声,叶碧秋的母亲出现了。“你们来看我爸呀?我来背书给我爸听。”说着话,叶碧秋的母亲便旁若无人地朝着老村长的墓碑,背起课文来。蓝小梅从未见过这种情形,眼圈马上红了。事隔多时,只要想起这事,她还会伤心落泪。
说来很奇妙,自从去明爱芬和老村长的墓地走了一趟,先前那些奇怪的咔嚓声全没了。那天李家表哥来学校转悠,余校长灵机一动,就请他到教学楼里看看。他人在楼内,心却在楼外,胡乱应付余校长的提问,眼睛一直盯着孙四海的屋子。李家表哥走后,余校长干脆将叶碧秋的父亲请来,楼上楼下、里里外外看了一下午。叶碧秋的父亲只做过普通的平房,对于楼房,他只能看看外表,垂直线很直,水平线很平,觉得非常不错。
离秋季开学时间越来越近。万站长和蓝飞再次结伴前来。
因为方书记和捐款者要来参加特别开学典礼,相关事情需要提前安排。趁此机会,余校长问万站长,喝竣工酒那天,邓有米悄悄去县城,是不是他的安排。万站长满脸错愕,不像是装出来的,他很坚决地表示自己对此一无所知。蓝飞那里,余校长也让蓝小梅问过。蓝飞不清楚邓有米是不是真的去过县城,喝竣工酒那天,自己回细张家寨家中取东西,再到乡里搭车,邓有米已经不知去向了。
余校长这才放下心来,天还没黑,就不停地朝蓝小梅做些亲昵动作。蓝小梅也会意地笑,趁着余志在操场上和孙四海打乒乓球,煎了两个荷包蛋让余校长吃过,就上床亲热起来。之后,蓝小梅怜爱地数落他,心里有点事就放不下,连老婆都顾不上爱了。余校长心满意足地搂着她,什么也不说,密密麻麻地吻了她身上所有能吻的地方。
余校长以为自己真的放心了。
不料当天夜里就做了一个噩梦。
余校长觉得这是前些时太过多虑的反应,就没有告诉蓝小梅。想不到第二天夜里,噩梦又出现了。他咬牙坚持到第三天夜里,那群被压在一堆瓦砾下,不是没有手,就是没有脚的小学生,又在梦中一声声哭喊着:余校长救命!余校长救命!余校长惊醒之后,伸手去搂着蓝小梅,将蓝小梅也惊醒了。蓝小梅觉得余校长的双手冰凉,就像死人的手。余校长也不再隐瞒了,将三天来的噩梦告诉了蓝小梅。
蓝小梅觉得奇怪,趁着开学前的空闲,带余校长和余志回细张家寨住两天。虽然换了环境,噩梦还是如期而至。早饭后,正好有巡诊的医生路过,蓝小梅连忙将医生叫到屋里,对医生说,余校长这一阵梦特别多,总是睡不好觉。医生给他量了血压,试了脉搏,看了舌苔,一切都还正常,就问他是不是受了惊吓。余校长笑着说,活到这个年纪,哪怕真的走路遇到鬼,也会当成伴,没什么好怕的。医生也笑,并说,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人到中年,新娘子再迷人,夜里也要悠着点。医生走后,余校长才说,饱汉哪知饿汉饥,都错过十几年了,好不容易遇上缘分,等变成老太爷和老太婆了,再悠着点吧。说着就将医生开的补肾药方扔到灶里烧了。
余校长在细张家寨住了两天,夜里还是做噩梦。
第三天早上,他对蓝小梅说,凡事能够再三,不能够再四。既然相同的噩梦出现五次了,无论如何他都要做一次验证。余校长到乡文化站图书阅览室,在一大堆破破烂烂的书中翻了半天,才找到一本工程建筑方面的书。他如获至宝地拿回细张家寨,然后同蓝小梅和余志一起回到界岭小学。
那天夜里,余校长通宵没睡,一直趴在桌子上读这本书。天刚亮,就听到孙四海在外面叫门。余校长打开门,见孙四海惊慌的样子,还以为他与王小兰的地下爱情东窗事发了。想不到孙四海是来说自己夜里做了一个噩梦。余校长又以为是自己夜里没睡,冥冥之中的灵通转到孙四海那里去了。听他说完才明白,孙四海不过是梦到自己被学校开除了,不仅不能转为公办教师,连民办教师都不让当。余校长觉得,这个梦是长期存在的危机感造成的。不过,当老师的要有危机感,没有危机感就教不好书。
自从余校长找到这本书后,噩梦就消失了。
因为从未接触这方面的知识,余校长费了不少精力才弄明白他想弄明白的那些原理。等到余校长想出彻底破解噩梦的办法时,为界岭小学捐建教学楼的中年夫妇已经二上界岭了。
这一天是九月二号。界岭小学的学生已经在九月一号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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