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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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替她高兴。巧玲有文化,跟加林能说到一块,做啥才能有商有量的。不怪他。”

    刘立本羞愧得眼泪鼻涕横流,只一个劲地埋怨自己,说对不起她们大的姊妹俩,对于高加林和巧玲的事,也不做一个正面的回应。

    巧玲在高加林家,俨然成了新的女主人,她跟加林的母亲,什么都抢着干。这个冬天,加林家母猪又产下一栏猪娃,照顾起来比较麻烦,加林的父母在大深夜的时候,会在猪栏外生上一堆火,保证圈里足够的温暖;还要预防母猪翻身的时候压死小猪娃。晚上她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在白天里,她主动承担了看护的任务。她搬来了桌子和小凳,就这么坐在火塘边,边为加林誊抄稿件,边注意观察猪娃动静。她只是希望可以为两位老人多节约些时间休息,让他们晚上守的时候精神更好一些。坚持上十来天,每个猪娃都精神气十足,活蹦乱跳了,也就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了。因为照料得好,一个损失都没有。

    这个冬天,高玉德老汉的心里也是暖融融的,一辈子老实巴交、唯唯诺诺的老庄稼汉,说话底气也足了,他也有空经常找德顺老汉拉拉家常,在这个老朋友面前炫耀一番了。他不止一次地感慨:刘立本家的两个女子,都是上辈子欠了自家小子,注定要来还这笔冤孽债哩!

    德顺老汉接过话头:“只有刘立本家女子吗?看看你家里那些新鲜洋玩意,他小子是上辈子拯救了王母娘娘的蟠桃园。”

    两位老人放肆地大笑起来,声音震颤得窗外雪地里觅食的小麻雀“哄”地一声四散逃窜,把一些碎高粱枝上的积雪震得“簌簌”下落。

    加林和巧玲没有时间记录,不过并不影响他们在一些原有的民歌上加入新的元素。

    我们来听听这首新改编的信天游歌谣,区别一下在原有的曲调上有哪些不同:

    人的命啊一根根线

    人的缘啊全在老天

    人的命啊一根根线

    人的缘啊全在老天

    媒婆牵线我不信言

    父母说媒我只掩面

    媒婆牵线我不信言

    父母说媒我只掩面

    我和你隔山隔水隔愣隔田

    我和你前世没有看过面

    可是我前世见过你的脸

    可是我前世见过你的脸

    我和你没房没地没有个钱

    我和你就是前世有姻缘

    就是女娲捏的一对泥人面

    就是我前世见过你的脸

    就是女娲捏的一对泥人面

    就是我前世见过你的脸

    就是我前世见过你的脸

    巧玲唱得撕心裂肺。

    与其说这是加林为她写的歌,不如说这是她们两姐妹用不同的方式为高加林表达的爱慕。

    经过近三个月的筛选工作,3月1日,是新兵换上草绿色军装,离开父母,离开家乡,到部队服役的日子。

    一大早,所有被验上兵的村庄都沸腾起来了,每个新兵都胸戴红花,精神抖擞。乡亲们三三两两不断赶往新兵家中为他们送行,大家说着鼓励和关心的话。新兵入职手续早两天前就办理妥当,只等他们坐上军车,就会被送往全国各地的各大军营。

    巧玲就要跟着征兵的部队首长离开高家村了,她却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肯出来,就是不愿换上军装,她哭得泪人一般,赌气地跟大姐二姐撒着娇。她的姐姐们不住地劝慰着她,要她认真服役,跟党走、听党话。而她们的父母,只能在她们家圈了围墙的门楼下干着急。眼看军车就将从后川开出来,她的父亲几次想冲进屋里,可终究还是算了。女子换衣服,他一个父亲进去算怎么回事?

    当“光荣之家”的匾额挂上了“二能人”家的门楼,巧玲知道,这一走,少则三年,她都不能再见高家村的父老乡亲,再见父母,再见亲爱的加林哥了。她的内心空荡荡的,像是被抽干了空气一般。她不想走,这里有她依恋和牵挂着的人。她不想被军队把她连根拔起,移栽到别的地方。

    其实这时候最着急的人还是高加林,他虽然表面上还在不断安慰着这个名义上的“岳父”,自己也是几次想进到巧玲屋里,他不知道里面出了什么状况?他心里明白,拒服兵役会是什么后果?巧玲一旦在这关键时候出了岔子,她这一生,就彻底毁了。

    刘立本家硷畔外面,此时也聚集满高家村人,他们都是来为巧玲送行的。他们骄傲,他们村出了唯一的一个女兵。年轻后生们打着腰鼓,姑娘们腰上系着红绸,也跟着翩翩起舞。他们打一阵,停一阵,始终不见巧玲出来,心里也难免狐疑和着急起来。

    当军车缓缓地从后川开出来的时候,巧玲终于在她家的硷畔上露面了。

    这一刻,高家村的人欢呼了起来。腰鼓打得更起劲了,姑娘们舞得更张扬了。

    领队的军车挂着鲜艳的红花,大喇叭里放着震耳欲聋的“拥军爱民”歌曲,这些歌,都是陕北民歌改编的。《东方红》《山丹丹开花红艳艳》《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滚动播放。

    军车在村口的马路上停了下来,后面是各个村聚集的腰鼓队,“咚咚锵锵”,把一整条川道喧翻了天。前面的抵达车尾,后面的绵延进沟口里,究竟有多长,根本看不见。

    部队首长一边客套地和刘立本拉着话,一边亲自为巧玲戴上大红花,把她迎到了军车上。

    很难得,她是她们公社唯一被选上的女兵,首长很重视。高家村人也因此骄傲和自豪。

    军车以非常缓慢的速度往大马河桥头开去。领队的军车高音喇叭里,放起了应景的《再见吧!妈妈》:“再见啊!妈妈,再见啊!妈妈。军号也吹响,钢枪也擦亮,行装也背好,部队也出发。你不要悄悄地流泪,你不要把儿牵挂……”

    军车的两边,人们自发地放起了鞭炮。一路尾随,一直往县城的方向赶来。

    高家村的腰鼓队也自动融入了别村的腰鼓队,一时间,百十个斜背腰鼓的后生,百十位手舞红绸的姑娘,汇合成一条绵延不断的巨龙,舞动在前川和后川的马路上。他们还会跟着军车一路舞往县城。想想,那是何等的壮观。

    安塞腰鼓舞出了陕北汉子的雄健和奔放,同时,也舞出了陕北女儿的缠绵和柔情。

    一群茂腾腾的后生。

    一片红艳艳的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