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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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一) (第1/1页)

    一

    那一次,我实在忍不住,想问奶奶一件事。这件事小孩子搞不懂,大人也未必说的清楚。多年后,我想到,我那一次的问话实在是一个可以和哲学相媲美的题目。我说,奶,别人的爹妈为啥睡一张床?而我妈和老黑……

    后面的话没说完,奶奶打断了我。死闺女,别问那么多。明白地讲,我已经知道我的奶奶不会细致解释给我。还是想暗地对抗,公然反驳,是我小小年岁里的必须做的事。这个家里,除了奶奶,我再没有人可问。看着别人家的父母都睡在一个屋,一张床,老黑爹和我妈却各睡各,我的心里分外委屈,这个问题在心里憋了不是一天两天了。

    奶奶斩钉截铁地打断我。从她的被子里伸出手,拍了拍我露在外面的脚,替我掖好被子,说,缩进,大人有大人的事,睡哪儿都一样。我奶从来不爱叫过我的名字,都是死闺女,还武断的很,什么也不要我问。她这话,不是和没解释一个样吗?但我奶奶认为自己说的在理,我也确实少年早熟,就不再问了。只要奶奶肯挨我,哪怕只是拍拍脚脖子,我也就高兴了。我很不喜欢听到奶奶拉着悠长的腔调叹息的声音和哈欠声,这样的叹息和哈欠,是一头魔兽,它会在我不注意的时候,一口就吞了奶奶到肚子里去。当然,我们家还有很多我讨厌的事。比如我妈和老黑爹的争吵,打架,我就十分恐慌。他们只是骂几声,轻微的打闹几下,也就罢了,他们一旦争打起来,我妈就会气得发疯,头发披散开来,眼中布满红血丝,闭上嘴巴,肩膀颤抖着,只是哭。我妈要是哭出声音也好。我最怕她不出声地哭着。然而,有时候,她真的在我的盼望中大哭起来,张牙舞爪,想要摔碎全世界的东西,模样和街头的女疯子很接近了,根本不像个妈样,被村里几个大男人绑起来,抬到板车上,送到镇里的医院关起来。他们都说我妈疯了,要打针,吃药,更要关禁闭。我不相信。我吓得不敢从双指双膝中亮出深埋的脸来。奶奶唉声叹气,用竹把儿使劲敲着煤火沿儿。大约那个时候奶奶已经有了严重的哮喘病,奶奶喉咙里呼噜呼噜的声音像是拉着风箱般,粗鲁地喘着。我的睡梦就是伴随这样的喘息声中来临。在梦中,我有时候会看到疯掉的我妈死了;有时候,我会看到疯掉的我妈脸上蒙着一个大红的盖头,她的身旁,站着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子。当然,我那个时候还不晓得“风度翩翩”和这样的词语是什么意思,我只是感觉梦里的那个男子很有我们村学校里的公老师说过的词语:“风度”。他像我们村演过的电影《天仙配》里的董永似的,或者像是我妈给我讲过的神话故事“牛郎织女”里的牛郎。那才是和我妈相般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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