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比试(二)

    第八章 比试(二) (第3/3页)

高处的人看来,自然只是肮脏的小蚯蚓没错,但还请容许小小展望下:可有一种蚯蚓,勤勤恳恳,平凡无奇,亦可以一不小心撼地摇天?

    “还冲,他不怕死吗?”有人吼道。

    死是什么?是惧怕的东西吗?

    风啸依旧,归海依旧。风声一颤,青、白、黄三色顿现,交织紫剑之上。原来一体,何来区别?它们是剑,李柱子亦是剑!

    正是吃惊,剑尖处光华一闪,一个白光包裹的太极图案赫然在目。万法源空,万法有何异?太极才现,那一模糊的微黄“卍”字毫无征兆地出现,与之相融。

    那一回在七玄山,李柱子入定,与七玄山的薄雾如一,太极图案与佛家“卍”语隐约交替,吴子鸣笑着道:“有空,有形,这才像是道。”

    “什么!”纷纷有人惊道。

    “搞什么青瓜玩意儿啊!”又有人惊道。这粗俗却好玩的语言,哈哈——

    “又佛又道,这修真古法有些意思。”如来还是笑道。

    道场一处,木石二长老见了也是惊,石长老随后叹道:“子鸣这个徒弟真是难得。”

    太极与卍语变幻,透着缓意,透着一种美妙。可再美妙的东西,它也得碎!

    百万年前,修道界曾有一语:“万剑之下,从来只有灰飞烟灭。”

    百万年后,情景又如何?

    三道剑影合一,砰然声响,紫剑如电闪,可立时一顿,满眼四色光芒被昼光压下,直打在青磐古石上。

    “砰”的一声,四处皆碎尘,就像是一场四色的雨,雨下得过分疾,把自己都打碎了。

    可是,紫剑没有落下,它还是不认输,它还是不低头。

    身形巨颤,一颗鲜红的脑袋刺进人的眼睛,“啊”地惊叫,引来。连连,阵阵。

    而那人,鲜血直流,满耳的嗡嗡声,可牙关没有松开。可能一松开,人就退缩了。

    为什么不退缩?因为有一句话,一直在搁他心上:“傻子山,傻子师父,傻子徒弟,真好笑。”

    也许说到底,他就是这样一个很小心眼的人。又也许,他的家人在他的心里占据太重要的位置。

    他可以是傻子的,可他听到师父,师兄,还有说师姐的,他忽然变得好记恨起来。以前的他不是这样的。

    以前?现在?未来?说这些有何意义?

    可说起小心眼,古落之所以这般看不起傻子山,傻子弟子,是否因为她步入大道境的那天,漫山遍野听到的不是她的名字,却是个什么七玄山,什么李柱子的蠢狗,蠢东西?

    傻子山新收一个俗气弟子的声音,竟能盖过风华绝代,举世无双她的风头?

    简直是笑话!是对她的侮辱!

    “啊——”天地间响彻这一声怒吼。太极和卍语在这一刻变得明晰,甚至耀眼,所有的光辉在这一刻绽放,好绚丽的天河。

    隆隆声不绝,一声巨响,结界巨颤,两柄古剑皆动,骤然化小,还有两道倒飞的身影,带起风声。

    “嘭嘭”两声,李柱子和古落双双撞上结界,落地。

    “噗——”古落全身一震,吐出一口血,烟笼罗衫沾上一片鲜红。这件罗衫,她最喜欢的一件,从来都是素素净净,连一粒土尘,她都不允许。可如今,那一片的红意,像她心中的刺。最可恨的,这竟是她自己的血。

    横眉怒目,发上指冠,无风飘扬。眸光一变,到了那个地上半蹲着的,那条蚯蚓的身上。攥紧剑柄的手在颤抖,噌噌噌万剑呼啸。

    从小到大,什么时候不被人捧在手心,说是金枝玉叶,毫不为过。别说受伤,连磕破点皮都没有的事儿。

    现如今,血,她自己的血。对于她,这又是一种羞辱!

    若是韩逸师兄一般的人,也就罢了,竟是这等粗俗低贱,傻子山的贱种!这口气她无论如何咽不下!

    她受够了,她不想再看到这条蚯蚓。

    自命大道境下第一人的她,从来容不得傻子的戏耍,但凡惹怒她的,她都要斩!

    “蚯蚓!”所有灵力聚在指尖,与手中煞气凝成刺骨的寒,“给我去死——”

    “呺——”万剑在颤,在嘶吼。血色古纹变得浓烈,熊熊如火。漫天血雾带过冰寒,偌大的一只血鳄图纹。

    “看来,南疆血鳄死在万剑下的传闻是真的。”苍长老忽然道。

    “师父,南疆血鳄是什么?”竹琳问道。

    苍长老没有偏头,褐色的眼眸子中映着火光,道:“天地凶兽,死在其手的修士不下万人。”

    竹琳默然点头,又看向道场上嘶吼着的那只血鳄,大眼睛中尽是迷惑。

    “呺!”又是一声嘶吼,血纹忽浓,血鳄变得不清,如同一道血墙。血光一闪,所有的血笼罩古落周身,又汇在那柄万剑上,煞气凌人。

    “啪!”万剑一指,霎时腥风血雨,古剑带过血光,一抹杀意的剑痕。

    这一切,转瞬之间。还不及想,眼里的那个李柱子又动了,手中太轮剑一翻,又那般不知死活地冲了上去。

    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认输,难道输赢真的有那么重要,又或者,有什么其他的,比他的生命还要重要?

    就像是一片血色的天,遮住一切,除了天,还是天。可有个人不信邪,偏偏要向着一片苍茫,一片无尽刺去,是不自量力,还是不自量力?

    有人冷笑,有人摇头,可眼里,四色光芒盖住那件粗俗的,沾着血色的布衣。方才落在青磐古石上的血迹还在,滚烫又滚烫。

    修士间的比试,少有这样硬碰硬的,要不一边倒,要不你攻我守。不但年轻弟子,许多资质甚深的弟子也同样是第一次见。

    只是决然往前,丝毫没去顾后,这样的比试,太过少见,这样的比试,亦太过凶险。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那股迎面而来的凛寒,让众多弟子莫名地哆嗦好一阵。

    七玄山至理名言,亦可以说是傻人傻话:当你将所有的灵力凝在手里,那么一击之下,天地间会绽放最美丽的光芒。

    这样的话语,李玉儿等人也是给小师弟播过种。

    那一回,白花石上,七玄山弟子五个人站在一排,凝灵力的凝灵力,凝真气的凝真气。夜空中,七玄山上绽开好美丽的星光,就像是飘落着五颗颜色不一的星星,还一不小心胜过头顶那满天繁星呢。

    “嗷——”明明无声,那四色光芒却仿佛发出古兽的怒吼。有弟子神志不清地听见。

    “还冲,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这个道理他不懂吗?”有人吼道,“真不知死活啊!”

    他身旁的弟子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不为所动。

    “那到底是谁伤呢?”有人美美又得意地露着笑意,这个热闹,如此美妙地让他赶上。

    竹琳不屑地看过去一眼,故意道:“姐姐,总有人在嫉妒,真好笑。”

    竹琳年纪虽小,可她的话一语破的,就像是一根刺,扎疼了方才的人。一直过了三百年,到死的那一刻,依旧清楚地记得每一条脉络,完美记恨,从来没有释怀,更别提忘记。

    太过美。

    无论在哪,修道界,还是寻常世间,这样的人一直在。但凡有一丁点胜过他的地方,他都觉得不舒服,不自在,不快乐,要像挑刺那样挑出来,这样才痛快。可是,这样的人为什么一直一直又一直在呢?

    “百态世间,缺了谁都是不可以的。”吴子鸣就是这样教导七玄山的弟子。

    “百态世间,缺了谁又都是可以的。”另一个虚假的,涂了洋红在脸上的喜庆吴子鸣也说。并且掏出镜子的一瞬,嘿嘿嘿的奸笑之声哗啦啦漫山遍野,无情地袭击,占领,还有肆虐着七玄山。之后自然砰砰砰砰,怎可能不被摁进泥巴狠狠拿大斧子来锤?

    锤他个天昏地暗,锤他个似水流年,似水骄阳,锤出一片天,一片地,锤出美妙新生活——

    题外话,隆重的小峰峰盛装讲坛时刻,拂尘一甩,拂袖一笑:这样的人发配去螺蛳海,罚他用针挑它个三千年的螺蛳,非得完成螺蛳大任务不说,三千年的时光,少一个时辰,一刻,一瞬都不成,多了也不行的!都得像挑刺那样细细温柔又轻轻地挑出来,然后重头来过,怎么说?

    哈哈妈呀——

    小峰峰都笑傻了。

    不过话说回来,此等情景实在过分暴力,过分血腥,小孩子可千万不要听不要看不要学哦。

    回来眼前。

    光芒骤然离地,腾至高空,那一道优美的弧线有如划破天际的七彩虹,明明只是顷刻,可你看着,它缓缓地打过来,就仿佛是千年,好美啊。

    正沉浸美妙叮当,啷啷,还有星光咝咝沙,可过去得太快,血光太快地染尽一切。

    唰——

    除此之外,还有一道身影。苍长老鬼魅一般遁至半空,右手重重抵在结界上,颤着的它这才逐渐安静。同一时轰隆之声躲在结界里头,再也听不见。

    但眼里看到,那道场犹如一个灌满烟花的琉璃瓶子,各色光芒交织,无数光点溅在结界上,仿佛啪嗒啪嗒,花儿正开时。

    弟子间的比试,险些震碎结界的,这好像还是第二回。哪怕是一直被人称道的,女如来和韩逸的比试,还不至于此。

    四处皆冰寒,可手在发烫,火烧一般,粗布衣上噗啦冒出火星,青筋暴突,刺出血来。太轮剑在颤,可它忽然止住,有一瞬,它仿佛睁开眼睛,它和李柱子一齐看着,毅然决然。

    前方是冰冷刺骨,前方又是灼热烧心,可一想到七玄山,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下子温暖起来,仿佛再没有东西可以害怕。

    绽开吧,七玄山上最美丽的道法。这个修道界,你们就像是一群特立独行的猪,可不知道为什么,我也好想当一头猪唉。

    啊嘿——鬼谣太不好听。

    道场一处,泯天还是双手架在胸前,看了眼藏地,问道:“谁躺下了?”

    藏地双目淡然,再次闭上,回道:“那个李柱子胜了。”

    泯天随着一笑,道:“我也想跟他打一场,好通透的比试。”完了又看向如来,道:“要是万剑在你手,兴许能看到那毁天灭地的一式。”

    “一式万剑,天地皆剑吗?”如来笑起来,泯天也笑。可如来瞬即转身,只吐出四个字:“回迦叶山。”三道光芒不停留,兀自离去。

    朝字道场,光芒一点点消散。有道身影格外地刺目,立于天地间,长剑在手,动弹不得,可就是屹立不倒。他身下的那摊血迹,像一朵扎人的玫瑰,血玫瑰好漂亮。

    苍长老出现在道场上,察看古落的伤势,宣布了比试的结果。那欢呼声也像是琉璃瓶中的烟火,绚烂得一塌糊涂。

    有人开心,有人痛苦,有人狂欢,有人不屑,有人离去,有人刚来,太美妙地交织。

    “梆!”忽现的一声,吓坏了这些那些个看得入神的弟子。好怕怕啊,居然有人一棒槌把他的师兄打趴下,喝道:“师兄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什么叫落霞峰只剩一个人,只剩我一个!你给我说清楚——”

    整个山峰回荡。

    但话说啊话说,此等迅捷如风的反应,是否很值得嘉奖一朵小小红花在胸前呢?

    另外噗沙沙沙,好一阵欢快的脚步声远远而来。

    “小龙你怎么回来了?”幸灾乐祸。

    “我找不到冷师叔。呜呜。”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还想不到眼前会发生的。

    又太快!啪啦,扶起,啪啦,拎起,啪啦,往上抛,啊——救命——

    ……

    ……

    啪啦!直起来。啪啦!又吊起来。

    共三十七下。太过残暴。

    “我又要告冷师叔去了——”小孩子坐地上哭起来。

    “好好哭,你师兄我就喜欢看你哭的模样。”又用手指顶着小少年的脑门,肆意妄为而挑衅起来。还道:“这三十七下是为兄赏你,嘉奖你的勤快。以后要多多更努力哟。”

    “你们又合起伙来欺负我。”

    “你们好变态啊——”坐地上呼吼。

    “那再来?”五指咕噜噜动,眉毛啪啦啦蹦蹦跳。

    “我不来啦——”哇哇啦啦跑走。

    “哈哈。”

    “嘎嘎。”

    常年为老不尊早是习惯。

    道场上,李柱子什么也听不到,眼前的东西变得模糊。紫云他们的身影他认得,他看到了,他居然笑起来。也因为这一笑,牙关终可以一松,人啪啦倒下去。

    “死了吗?”这一声不合时宜的话语,出自静薏之口。不但静庵,静黎大师也是吃惊,可静薏仿佛什么也没听到,看见,只冷冷地望着紫云那边。

    噗儿。只猝然,静黎大师柳眉一动,抬头望向云雾的某个地方。

    “师妹,怎么了?”苍长老轻声道。

    她摇摇头,轻轻一笑。这样的笑,连苍长老都好久好久未见了。苍长老也跟着笑起来。他感到开心。

    吹来一阵风,风十分地和煦,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几百年前。他们年轻,他们无忧无虑,那一段快乐又美妙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