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夜蘑菇(二)

    第十章 夜蘑菇(二) (第3/3页)

点头,“嗵嗵嗵”的声音像指引雨水小朋友回家,如同还魂,还跳跳尸?

    青枣子又怔住,长得好快,比原先的大。像喝下雨水,变得饱饱的。

    小手摇摇她,她才笑起来,只道:“这个蘑菇,我见过。”

    “在哪里?”小手拉着她坐下,听她道:“一个梦里。”

    酒窝甜甜,只像是听着,想象着她的梦:“很小的时候,有一回,我在雨中跑,跑着跑着,我好像做梦了。我自己也不明白,但我仿佛看到自己。”似有黑影一闪而过,她的眼中。她却笑起来,就像是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而不可信。

    声音不曾断:“我记得有风吹来,很暖的风,还有箫音。我不确定到底有没有睡去,虽然有醒来,有做梦,可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敢相信。”

    她又笑了。

    她还是这样地美。这是发自真心,蠢驴子说的。

    紫云也笑。还捏捏。

    却很快不再笑。因为回想令影子变大,次啦撕扯得很长:“我忽然害怕。”

    如果害怕,会有颤抖儿小花荡开伤痕吗?

    不会的。有紫云抱着她。

    “那个梦我有印象的,耳边在下雨,梦里也在下雨。好大的雨,没有伞,我在跑,有一个蘑菇也在跑。”她回忆着。她说着。

    仿佛真的听见。噗噗沙沙。一个女孩在雨中奔跑的声音。

    “我以为它在追我,我跑得更快。”浓浓的眸子亮起来,像月光深深地烙印进去。

    “有一棵树,一棵会发光的树,我赶紧跑到树下。”她说,“那个蘑菇也来了,它好像发觉我在怕它,它没有靠过来。它就这样站在雨中。一直站着。”

    她的眸子好亮。咕咚一眨,青枣子沉底,变黑石子了:“雨越来越大,花香,很浓。比雨声还浓。我走进雨中。好一会儿我才发现没有雨。”

    黑石子往上看:“我抬头,原来蘑菇在。”

    小酒窝笑起来,黑石子也笑:“那个林子好怪,各式各样,各种颜色的花。花好像疯了,拼命地开。可太艳了,仿佛开完这一刻,花就要通通地。”

    她没有说下去。

    明暗不定,闪动光芒,那黑石子。是不忍吗?

    “满眼,像花海,风雨交加,它们在颤,可花瓣一片都不落。”黑石子说。

    “可是,雨忽然地停,风也是止。就一下子,都还没看清,所有的花枯萎。”黑石子失掉光芒。

    “咝咝咝咝的。”黑石子越发黯淡下去,“什么都没了。”

    滋儿,颤抖,终出现。有温暖的小手裹得紧紧。因而定住:“我吓坏了。”

    黑石子转过来,冷冰冰。看着紫云。紫云的小手缓缓靠拢,贴住她的脸颊,很冰的。可小手很暖和,脸再也不会了。

    噗通。果然变回青枣子。只笑起来。枣子香又满满如初,四处弥漫。

    “紫云真好。”静庵笑起来道。紫云也还是笑,只是天真,又踮起脚来捏捏脸:“姐姐后来有做过这个梦吗?”

    点点头,静庵也回以捏捏脸:“也是这样风雨。我回去。我感到开心。因为又到了。可当我看见。”她怔。

    “没有。都没有。没有了。”她念着。

    “所有的花都没有了。”她痴痴地念着。

    “我好害怕。”颤抖的小树苗将要发出来,紫云怎会容许?

    只抱得更紧,听着:“只有碎泥。没有花的痕迹,也没有花的香。什么都没有了。”

    她说着。她也开始变得空空荡,像当时的她?

    “大雨滂沱,只有一个蘑菇,还是以前的那个,我记得。”她抬头,“它很安静地看着前方,可我觉得它害怕,它一直在颤抖。”

    她说:“我想要过去,可是咔的,我的梦醒了。”

    她的目光昏暗,只低低的,她的声音,亦轻得可怕:“我永远过不去。”

    “过的去的。”紫云听见,紫云又笑。紫云还想捏脸脸,那软软的棉花脸自己低下来。她够到了。她清晰地听见:“那一晚,山上的雨大得厉害,到处是雾,灌满了竹园。什么也看不清,只是听到雨声,仿佛整个瀑水都倒下来了。”

    嘿呀。却笑,还问起:“薏姐姐怎么说的。”

    听到了。笑了。也说了:“薏儿说,梦里的东西都是骗人的,傻瓜瓜才相信。”

    嘿呀。又笑,“傻瓜瓜真好玩”,说着,又开心地问:“那姐姐呢?”

    也是笑。摇摇头。只又看着外面的雨静静地:“我不知道。”才又看向紫云,笑起来,可美了:“紫云怎么想呢?”

    “紫云也不知道。”笑得跟花儿似的。只一个劲儿瞎摇头。

    纤手伸过来,两边的脸颊一起捏,笑道:“紫云的小脑袋里,装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怎么会不知道?”

    花儿还是笑,却道:“柱子哥兴许知道。”转过头,看着她的柱子哥,可是李柱子专心于削削,敲敲,完全没有听到。直到紫云的小手拉了拉他,他才反应过来。你问他,他摇头,紫云和静庵说的话,他竟然一句也没听见。紫云笑起来:“看来柱子哥也不知道。”

    木伞倒是做好了,和刚才的蘑菇一个样子,帽子一样的蘑菇盖,淡淡褶皱,长长的蘑菇柄,握在手上正合适。

    这还不算,蘑菇盖上,美丽云霞峰,又画又刻的:烟霞如水,清颜半遮三径古道。牵着手,永是到不了尽头的青石小道,续着处有云海,云海之外还有云海。

    那再云海之外呢,会是海吗?

    不禁憧憬又开心问起。

    鬼也许知道。可呼呼哈哈。鬼在睡觉。

    还是天青青水淡淡的目光,欣喜。因为云海的一片迷蒙中,一不小心看见云鹤仙影。而且,恍若涟漪儿一圈一圈荡漾,来自云海尽头,那儿好像有溪流,有山川大海。

    只继续看去。目光到了青石另一边,欣喜会更浓吗?

    嗯。是的。

    倾泻而下,哗啦啦,仿佛还有叮儿,一语清铃之声。幻觉啦。

    嘻嘻笑。

    但水瀑九曲,蘑菇似地一个又一个,画得刻得真好。

    她只更欣喜。

    瀑上亭,身居闹处,可它永远是最安静的,只如一炷古香,安静地燃着。

    最令人惊奇的,青石道上,那一个女孩子的身影。静庵知道是她,她自己。那人雨中所立,伞微倾,正向外张望。雨噗噗嗒嗒落在她头上,她反而将手轻轻探进雨色的世界。

    会美妙吗?

    “好美的蘑菇伞。”她说道,转而看向李柱子,李柱子只是微一点头,又微一笑。忽然间发出芽,他想到昨天的盘问,他又开始傻笑。

    “跑呀——”紫云牵着静庵,满情意阶上奔跑,雨还是哗哗,可人有伞了。

    许久之后,夜来临,雨没有止,风变疾许多,把雨吹得斜斜,像飘起的柳枝儿。

    柳枝会摆动,雨枝不会。没有月色,好黑的夜晚。手中的蘑菇伞微微斜,夜影中几分寻觅。

    雨痕到底没有找着,自己却打湿。没一点在意,反而伸出手来接着噗噗的倾雨。

    如画。

    雨好凉,也是因为冷吗?她疑问。

    她用脖子夹住蘑菇柄,两只手都摊开。手是暖的,她想着,雨也会变暖。像紫云那样。可落在手心上的雨,只是碎了,冰凉的唯有手。

    她哈了一口气,她还是不放弃。她把脑袋往外探。好浓的夜,什么都看不清。

    思绪啊思绪。

    吱啦啦啦的,那个梦忽地冒出芽头。如果那个梦就在眼前。她想到。

    也就发生了:

    像是深夜赶路,青石上,碎雨中,传来一阵脚步声。噗噗,噗噗嗒嗒,嗒嗒嗒,越来越近,太匆忙。

    吱啦——

    好像滑倒了,像刀割的声音。划在人心上,渗出血,滴滴答答。担心。惊恐。害怕。

    分不清了,深的浅的,她的步履声。满耳的,细的碎的,雨的痕。

    咣啷!

    心里突然一震,好像有什么东西塌下来。可为什么,心中咚地一沉,却一下子什么都空了?

    只无尽地慌张。

    噔——

    如琴弦断。雨声忽然停,还有脚步。月色从浓云中爬出来,越来越亮。

    愣住。

    只一驻足,再也不知何去何从。

    曾几何时,那个梦里,那个独自发怔,独自颤抖的蘑菇,是否也是?

    “夜蘑菇!”含笑树下白花落,站着个绿衣人。

    “姐姐!姐姐——”她忽然惊道。她一连喊出两声,她影子似地冲过去。咔嚓——

    咕噜。蘑菇一转,静庵看过来,对她笑:“薏儿。”这样唤道。

    她担心。

    “姐姐,你怎么了?手这样冰!”然后,更急的声音闪电般咔嚓:“脸也这么凉,是怎么回事!”

    “是谁——”她冲周遭呼喊。

    这鬼魅似的厉声,令树影子呼啦哗啦躲避不休。寂静得可怕。

    幽幽。绿光亮起,将静庵裹得严严实实,这样,就不会再冷了。可如果冷从心中来,再怎么样裹着,也都无济于事。